三人一妖,悠悠转醒,环顾四周,见此地山清水秀,灵气氤氲,宛如仙境,疑似误入神界。南柯怀中,天镜颤动,蓦然飞出,悬停于三人跟前。
“浩然天地,正气长存!”八个苍劲大字,缓缓浮现于镜中。
继而又现:“汝等三人皆无心经入道,然三人各有其道,亦有不同。康虽承吾传承,却未循吾道,当铭记天下大道,殊途同归,须坚守本心,其成就亦当不凡。吴修缘其心至正,然非汝自修所得,暂封尔七道,重头开始,于此地静修,突破吾之封印,方可称霸。南柯汝之道,最为独特,已不在吾道之下,然汝之魔心既非汝之心,亦是汝之心,无心亦有心,须寻得本心,方可成自我。”
天镜光芒骤敛,然在最后一道流光坠入吴修缘掌心之际,忽地炸裂开来,万千金鳞般的光羽如孔雀开屏般舒展,镜体表面浮现出层层叠叠的云雷纹,最终化作三寸见方的青铜古镜,镜钮处雕着昂首的玄鸟,此乃传说中可照破虚妄的昊天镜。吴修缘指尖甫一触及镜缘,便觉识海剧震,七道被封的灵脉竟如冰河解冻般涌起暖意,镜中倒映出他自身虚影,正端坐于云海之上,周身环绕七十二道青鸾法相——此乃天镜为他指引的修道路径。
“康,你看!”南柯忽地指着康的腰间失声惊叫。不知何时,两柄剑鞘浮现于康的左右,左首剑鞘闪烁着幽紫流光,仿若有星斗在鞘身流转,右首则是青光内敛,剑鞘上镌刻着斑驳的古篆,细瞧竟是一套完整的剑诀。康伸手握住双剑,须臾间天地灵气如万流归宗般汇聚而来,紫剑剑鸣仿若龙吟,青剑则似松涛轻吟,两种迥异的剑意竟在他体内达成微妙的平衡。康忽地仰天长笑,笑声中透着释然:“原来前辈早有后手,紫剑斩魔,青剑问心,我这便前往魔域之都,正心明志。大哥,我去也。”
南柯凝视着康转身离去的背影,衣袂被山风拂动,双剑在身后划出两道绚丽流光,忽地感到心中某根紧绷的弦松弛了下来。天镜最后的话语在耳畔回响,“魔心既非汝之心,亦是汝之心。”,或许,他的路,本就应在这正邪之间寻觅平衡。
吴修缘指尖抚过掌心青铜镜,镜面上七十二道青鸾法相化作流光钻入眉心,识海深处被封印的七道灵脉虽泛起暖意,却如被重石压覆的清泉,始终无法畅快流淌。他忽然踉跄跪地,体内真元空空如也,方才支撑着听完天镜传音的气力骤然消散,额间冷汗浸透衣襟——此刻他才惊觉,自己竟真的退回到了凡人之躯。
“大哥!”南柯伸手欲扶,却见一道黑色流光从康离去的方向折返,化作拇指长的蝙蝠停在吴修缘肩头。那蝙蝠周身鳞片泛着金属冷光,正是康的本命妖兽蝙蝠妖。它歪头盯着吴修缘掌心的昊天镜,忽然发出沙哑兽语:“主人说,留我护你。”话音未落,便化作黑豆大小的光点钻进吴修缘衣领。
峨眉山巅,云雾缭绕。三日后,南柯站在悬崖边望着云海翻涌,衣摆处还沾着前夜替吴修缘采摘灵草时的晨露。这几日他眼见吴修缘每日寅时便赤足踏在冰岩上吐纳,丹田空空如也却仍固执地运转基础心法,掌心昊天镜每日都会在他晕倒时泛起微光,将稀薄的灵气渡入他经脉。而那蝙蝠,总在吴修缘倒下时显形,眼中竟有几分不耐的关切。
“你果真要走?”吴修缘的声音自后方传来,他手扶崖边古松,面色苍白,眼神却异常坚定,“康兄弟前往魔域之都,你若下山……”南柯转身,瞥见他袖口被山风掀起,小臂上因练体新结的血痂赫然在目——这位天之骄子,此刻又一次以最质朴的凡人之躯,在悬崖上留下了百道深浅不一的脚印。
“逍遥前辈言我须寻得本心。”南柯指尖摩挲着腰间那枚从未离身的铜钱,那是师尊留下的唯一遗物,“大哥,你看这峨眉山,灵气四溢,仿若仙境,然我的道却不在这云雾之中。”他遥望远处的人间烟火,眼底有一丝金光转瞬即逝,“康弟执双剑扶正人间问心,大哥你借昊天镜重塑根基,而我……”他忽地轻笑一声,指尖轻拂过眉梢,“若始终在这人魔分界之地踌躇,又怎能领悟‘魔心即我心’?”
蝙蝠妖蓦地从吴修缘衣领飞出,化作三尺高的虚影,翅膀上紫电闪烁,噼里啪啦作响,却在南柯抬手时,乖乖地垂下了头颅。南柯将一枚刻着星轨的玉简塞给吴修缘:“这是我在天镜碎裂时记下的云雷纹剑诀,或对大哥有些许助益……”他忽然止住话语,凝视着吴修缘掌心因握剑而渗出的血珠,声音略微低沉了几分,“若遇无法应对的妖邪,还望蝠公子相助。”
“南少,您太客气了。”蝙蝠妖赶忙说道。
晨曦初现之际,南柯迈步前行。他并未使用七星剑,而是以一颗平凡之心踏上征途,当穿越峨眉山结界时,竟引得满山仙鹤发出警惕的鸣叫。他回首望向吴修缘,见那袭青衫在晨雾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始终挺直着脊梁,原来最为执着的,从来不是天道,而是人心。
三日之后,南疆边陲小镇。南柯凝视着街角被妖雾笼罩的茶楼,袖中铜钱突然变得灼热异常。
南柯指尖轻捻发烫的铜钱,铜锈斑驳的币面映出茶楼匾额上斑驳的“醉仙楼”三字,妖雾翻涌间,朱漆木柱竟在他眼中化作白骨堆砌的廊柱,檐角铜铃发出的也非清响,而是千万怨灵的呜咽。他忽然想起师尊临终前曾说:“铜钱镇山河,亦照本心魔。”当下将铜钱往袖口一藏,大步踏入雾中。
门槛处传来细碎的“咔嗒”声,像是某种机关启动。茶楼内昏暗异常,数十张木桌旁皆坐着青面獠牙的妖修,却无一人动作,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南柯甫一落地,腰间七星剑突然轻颤,前方楼梯拐角处,竟有个垂髫女童抱着酒坛歪头望他,裙摆上绣着的凰鸟纹章栩栩如生辉。
“哥哥可是自凰天秘境而来?”女童声如洪钟,酒坛“砰”然落地,溅出的酒液竟在地面凝结成血色凤凰,“唉,尊上,因我饮酒失职,遂被贬出凰天。”突然,整座茶楼骤然翻转,南柯跌入一片猩红的云海,无数漆黑的尸首自云底升起,每具尸首心口皆嵌着半块残破的天镜。
“魔心既非汝之心,亦是汝之心……”逍遥前辈的箴言在识海轰鸣。南柯紧闭双眸,不为幻象所动,待再次睁眼时,已置身于一座倒挂的青铜宫殿中,头顶是燃烧的凤凰虚影,脚下则是万具妖修骸骨铺就的阶梯。那女童跪坐于最高处,背后凰鸟纹章正徐徐融入她的脊背。
“吾曾为凰天秘境守门使,”女童声音忽地变得苍老,眼中泛起鎏金符文,“万载岁月,唯有三人可破幻象——汝那两位同伴,康持持魔剑斩断凤凰翎,吴修缘以昊天镜映照出本心劫,而汝……”她忽地流露出孩童般的迷惘,“为何汝之‘无心’中,藏匿着比魔更纯粹的人心?”
南柯抚上腰间铜钱,忽然想起在峨眉山分别时,吴修缘小臂上的血痂与康离去时双剑划出的流光。“我等三人,康以剑心问正,修缘以镜心证道,而我……”他指尖划过掌心因握剑留下的薄茧,“不过是带着师尊的遗愿,在这正邪夹缝里,走出一条不斩不渡、只问本心的路罢了。”
宫殿剧烈震颤,凤凰虚影发出哀鸣。女童背后的凰鸟纹章竟裂成两半,一半化作金色羽毛飘向南柯,另一半则坠入骸骨堆中燃起业火。“去吧,”女童恢复垂髫模样,金羽扔给南柯。
铜钱突然从南柯袖中飞出,稳稳接住那片金羽。当金羽融入币面时,南柯忽觉识海清明,竟“看”见千里之外的峨眉山巅,吴修缘正握着那卷云雷纹剑诀,在暴雨中挥剑斩向十丈高的冰岩,每一道剑痕都渗出鲜血,却引动了天际雷劫;而更遥远的魔域之都,康的紫剑正与沙老大相抗,青剑却在他心口发出悲鸣,似在警示某种心魔将至。
“原来,我们的路虽殊途,却始终相连。”南柯喃喃自语,“多谢前辈。”南柯抬头见那还有人。便将铜钱收入怀中。当他转身欲离时,宫殿轰然崩塌,南柯坠入一片湿热的雨林,鼻尖萦绕着腐叶与朱砂混合的气息。前方百丈外,一座被血色雾气笼罩的城池正缓缓浮现,城门上“恶露城”三个铁字滴着黑血,而城门下,竟跪着个浑身浴血的巫族少年,怀中抱着具早已风干的女尸,口中不停念着:“阿姐说,凤凰火能让她醒来……”
南柯的铜钱再度发烫,这次不是警示,而是共鸣。他摸了摸腰间从未离身的铜钱,忽然明白为何逍遥前辈说他的道“最为独特”。当康以剑斩魔、修缘以心证道时,他的道,恰恰藏在这人间最斑驳的烟火里,藏在每一个为执念挣扎的凡人心间。
“小友,”南柯走向巫族少年,指尖轻轻覆上女尸额头,铜钱的金光顺着他掌心流入尸身,“凤凰火确能往生,但前提是——”他望向渐渐清晰的恶露城,城墙上无数妖修正举着魂灯眺望,每个魂灯里都囚禁着一缕不愿消散的执念,“先让自己的心,在这恶露中洗出三分热肠。”
少年抬头的瞬间,南柯看见他眼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衣摆还沾着峨眉山的晨露,袖口却已染上南疆的朱砂。原来,真正的“无心”,从来不是绝情弃爱,而是历经魔心淬炼后,仍能为这人间执念,燃尽自己最后一丝心火。
恶露城的城门“吱呀”开启,迎接着这位在正邪之间行走的问道者。南柯扶起少年,踏过满地魂灯碎片,七星剑在腰间轻鸣。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