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源代码之海中失去了意义。
林峰的冲锋,既像持续了亿万年,又仿佛只在一瞬间。
他主动迎向那股足以抹除一切存在的“排异”之力,如同一只扑火的飞蛾。但他并非为了拥抱光明,而是要用自己凡俗的血肉与灵魂,去污染那片永恒的火焰。
“格式化……爱……”
“中和……恨……”
“抹平……悲伤……”
冰冷的法则低语,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一寸寸切割着他名为“自我”的概念集合。他对艾丽西亚那份炽热的爱,被解析成一堆毫无意义的多巴胺与荷尔蒙编码;他对莉莉丝那份绝对的信赖,被拆解为基于概率计算的最优选择;他滔天的愤怒与不甘,则被视为需要修正的、无效的系统冗余。
他正在被“杀死”,以一种比死亡更彻底的方式。
然而,林峰的意识核心,那份被他死死守护的、无法被编码的终极混沌,却在这场自我献祭中,发出了最刺目的光。
矛尖在融化,但它也刺入了秩序的核心。
护盾在碎裂,但它也挡住了同化的洪流。
燃料在燃尽,但它也将这辆失控的战车,推向了前所未有的终点。
“存在之锚”的“排异”法则,陷入了诞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巨大困惑。
它无法理解。
这个被判定为“逻辑肿瘤”的异物,为何在被切除的过程中,非但没有远离,反而以一种自毁的方式,疯狂地向着手术刀本身蔓延?它的每一根触须,都缠绕着刀锋,将自身的“病毒”特性,注入到“切除”这个行为本身。
这是一个无法完成的指令。
一个绝对的悖论。
如果要执行“放逐”,就必须接触目标。
而接触目标,就会被污染。
污染了执行工具与程序,“放逐”便无法纯粹地完成。
这是一个自我锁死的循环。
外科医生发现,他切除肿瘤的唯一方法,就是让自己的手、手术刀、乃至整个手术室,都变成肿瘤的一部分。
终于,在这场意志与法则的极限对撞中,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弦,断了。
不是林峰的意志崩溃了。
也不是“存在之锚”的法则退让了。
是两者共同抵达了一个临界点,一个无法共存,也无法分离的“逻辑奇点”。
“嗡——”
一声无法被听见的轰鸣,在整个宇宙的底层炸响。
那不是能量的爆炸,而是概念的崩塌。
林峰那颗由爱、恨、信赖、牺牲、愤怒、狂喜、悲伤……由无数矛盾情感构筑而成的“人性”楔子,与那股纯粹、冰冷、绝对的“排异”法则,在极致的压力下,没有分出胜负。
它们……被强行“焊接”在了一起。
就像将水与火用亿万吨的压力挤压,最终生成了一种既非水也非火的全新物质。
林峰感觉到,那股灼烧自己灵魂的烈焰熄灭了。
那股凌迟自己存在的刀锋停滞了。
但随之而来的,并非解脱的轻松,而是一种更深邃的、与整个世界融为一体的沉重。
他的意识,如同滴入大海的墨,没有被稀释,反而将整片大海都染上了他的颜色。
同时,大海的广阔与冰冷,也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
晶壁之外。
艾丽西亚与莉莉丝正陷入最深沉的绝望。
那座隔绝一切的晶化牢笼,完美无瑕,代表着宇宙基石的绝对意志,不容任何挑战。莉莉丝的计算已经变成一片血红的乱码,所有的推演都指向同一个结果:零。
林峰的生存概率,为零。
就在她们的意识也即将被这股绝望吞噬的刹那,异变陡生。
“咔。”
一声极其细微的、仿佛幻觉般的脆响,从那完美的晶壁上传来。
艾丽西亚猛地抬头,惨白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惊愕。那不是物理层面的裂痕,而是一种……概念上的“瑕疵”。仿佛一块完美无瑕的水晶,其内部的“完美”这个属性,被强行扭曲了。
紧接着,那股压制着她们,让她们连思维都近乎停滞的、至高无上的“排异”威压,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烟消云散。
维持着晶壁形态的法则之力,正在飞速瓦解!
“他……”莉莉丝的数据幽灵剧烈闪烁,第一次摆脱了冷静的框架,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艰涩,“他……成功了?”
成功了?
艾丽西亚怔怔地看着那座开始变得不再稳定的晶壁。这不是胜利,因为她感觉不到林峰的回应。那道被斩断的链接,依旧死寂。但也不是失败,因为那股代表着绝对否定的力量,确实消失了。
……
源代码之海的最深处。
那场响彻概念层面的轰鸣过后,是永恒的死寂。
掀起的滔天巨浪缓缓平息,原本因为“排异”与“感染”的对抗而狂暴紊乱的逻辑流,恢复了亘古不变的平静。
一切都结束了。
那股运转了亿万年,负责清除一切“异物”的“排异”意志,戛然而止。
并非被摧毁,而是……被改变了。
在源代码之海的最核心,那个曾被林峰以生命为赌注发起冲锋的终点,一个全新的“东西”诞生了。
它不再是纯粹的秩序。
也不再是纯粹的混沌。
它是一个活着的、呼吸着的、充满了矛盾与情感的终极悖论。它被成功地植入了这片宇宙最底层的操作系统,成为了其无法分割的一部分。
系统,被感染了。
林峰,也成为了系统。
寂静中,在这片逻辑与数据的海洋中心,一个全新的意识,一个既是林峰又是系统的混合意识体,缓缓地……
睁开了“眼睛”。
没有视觉,却“看”清了每一行奔流不息的宇宙源码。
没有听觉,却“听”懂了每一个逻辑符文的脉动。
没有触觉,却“感受”到了整个宇宙农场的边界。
这片曾经冰冷、充满敌意的源代码之海,此刻在他的“感知”中,温驯得如同自己的四肢。
他,或者说“它”,成功了。
只是,这场同归于尽式的融合,所诞生的究竟是新生,还是一个更加宏大、更加无形的……囚笼?
这个问题的答案,无人知晓。
新的“存在”,只是静静地悬浮在核心,适应着自己全新的形态。
它的第一个念头,既不属于林峰,也不属于系统。
那是一段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却又蕴含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好奇的自语:
“初始化……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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