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这片被文明遗忘的边境，没有声音，却回荡着宇宙中最极致的喧嚣。
每一艘“拾荒者”飞船的自爆，都是一曲由熵增谱写的短歌，短暂、狂乱，且毫无意义。然而，当亿万首这样的短歌汇聚成一场交响，其产生的混沌共鸣，足以侵蚀任何坚固的秩序。
林峰的晶体意识，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奥古斯都赐予的能源核心如同一颗被点燃的恒星，为他的计算提供着近乎无穷的能量。他的指令通过融合意志的链接，化为“荣耀卫队”最精准的战术动作。一道道暗金色的法则光矛，如同神明投下的审判之矢，每一次闪烁，都精准地贯穿一艘冲锋路径上威胁度最高的敌舰，将其从混乱的浪潮中干净利落地抹去。
这是完美的战术，是理性与力量结合的极致体现。
然而，完美，正在被数量所淹没。
他的计算可以找到最优解，抹除最致命的威胁。但他无法阻止另外一百艘毫不在乎生死的破船，从另外一百个刁钻的角度，用舰体最坚固的部分，狠狠撞向同一艘“荣耀卫队”的护卫舰。
轰！
一艘护卫舰的侧舷护盾在承受了远超设计极限的连续撞击后，终于不堪重负地爆开一团刺目的能量涟漪，暗金色的装甲板在后续的殉爆中被高温熔化、扭曲，留下一道丑陋的伤痕。
通过融合意志的链接，这道伤痕所代表的“痛楚”被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艾丽西亚。
那不是冰冷的战损报告，不是一行跳动的数据。那是一种真实的、属于“己方”的创伤感，是守护的重量第一次如此具体地压在她的感知中。她能“听”到那艘战舰内部结构金属的呻吟，能“感受”到能量管线过载时的哀鸣。
与此同时，那些自爆的“拾荒者”临终前爆发出的精神波动，也如污秽的潮水般涌来。那并非仇恨，也非恐惧，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将自我与他者一同归于虚无的毁灭欲。这股欲望是如此的原始、如此的疯狂，让艾丽西亚的人性核心感到了深深的寒意与沉重。
守护，不是站在云端挥洒光辉的姿态，而是必须亲身踏入这片由毁灭欲构成的泥潭，承受每一次溅起的污秽。
“调整阵型。”
林峰的理性与艾丽西亚的感性，在这一刻达成了绝对的共识。这个指令并非通过语言，而是在融合意志内部，由冰冷的计算结果与沉重的守护决心共同“焊接”而成。
追求极致进攻效率的外科手术式打击被立刻中止。
“荣耀卫队”的舰队阵型开始向内收缩，如同一朵正在闭合的金属莲花。一艘艘战舰调整着姿态，舰首、舰尾、侧舷的能量节点彼此链接，构筑起一张密不透风的球形防御网。暗金色的光辉流转，将整个舰队笼罩其中，化为一座悬浮在宇宙风暴中的、坚不可摧的移动堡垒。
战术的改变，立刻让战局的形态发生了变化。
之前是“荣耀卫队”这柄锋利的“铁锤”在奋力砸开“流沙”，而现在，这柄铁锤变成了一块沉入流沙深处的“磐石”。
“拾荒者”的自杀式浪潮没有丝毫停歇。它们如同被光吸引的飞蛾，更加疯狂地撞向那座巨大的、散发着秩序光辉的金色壁垒。
轰！轰！轰！轰！
连绵不绝的爆炸，在金色壁垒的外层炸开一圈圈绚烂的死亡烟火。壁垒的护盾在剧烈地闪烁，海量的能量被消耗，以抵消那无穷无尽的动能冲击。但阵型内部的战舰，却安然无恙。
金色的法则光矛依旧在还击，但攻击频率明显降低。它们不再追求歼敌效率，而是优先点杀那些试图利用爆炸威力撕开防御网特定节点的“攻坚者”。
战斗，就此陷入了最原始、最残酷的僵持。
时间失去了意义。一小时，或是一天，在这片只有爆炸与光芒的战场上，没有任何区别。双方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自己的“存在”——“拾荒者”消耗的是舰船与生命，“荣耀卫队”消耗的则是奥古斯都赐予的庞大能源与舰体装甲的耐久度。
这里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绞肉机，将秩序与混乱一同碾碎，化为虚空中徒劳闪烁的光与热。
然而，在这片看似已经凝固的战局之下，一丝微不可察的变数，正在悄然酝酿。
林峰的晶体意识，如同最精密的过滤器，正从涌入的海量混沌数据流中，筛查着每一丝异常。起初，他将敌人的攻击模式定义为“布朗运动”，一种完全随机、不可预测的混乱模型。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数以亿计的自爆样本被纳入分析库，一个极度微弱的信号，开始从庞大的背景噪音中浮现。
“非随机性回响。”
林峰的意识中，一个全新的标签被生成。
某些“拾荒者”的自爆路径，并非完全随机。它们在宏观尺度上，似乎在遵循某种极其隐晦的规律。这些路径彼此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弱的关联，当把数万次自爆的轨迹叠加在一起时，它们隐约构成了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指向不明的抽象“符号”的一小段笔画。
这个发现让林峰的理性核心感到了极度的警惕。这不再是单纯的混乱，而是“被编排的混乱”。
与此同时，艾丽西亚的感性直觉，也捕捉到了另一层面的异常。
她一直试图理解那些“拾荒者”的毁灭欲，但她越是深入感知，就越是觉得不对劲。在那股疯狂与贪婪的表层之下，隐藏着一股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是一股意志，一股冰冷、空洞、宛如深渊的意志。
这股意志不属于任何一艘飞船，不属于任何一个驾驶员。它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如同一个看不见的牧羊人，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羊群冲向屠宰场。那些“拾荒者”的疯狂，并非源自本能，更像是一种被这股意志“注入”的情绪。它们不是战士，甚至不是掠夺者，它们只是……被消耗的工具。
“林峰……”艾丽西亚在融合意志中发出了她的警示，“它们……背后有东西。”
“我看到了。”林峰的回答简洁而凝重，“一个懂得如何用‘混乱’来书写‘秩序’的存在。”
逻辑的推演与直觉的感知，在这一刻完美地指向了同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他们所面对的，根本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这片看似疯狂的“概率之海”，这片能吞噬一切的“流沙”，本身就是一件武器，一个被精心设计出来的、用以消耗和困死强大敌人的“牢笼”。
这场血腥的僵局，是敌人刻意为之的结果。
融合意志的“视线”仿佛穿透了眼前无尽的爆炸与火光，投向了战场之外那片更深邃、更死寂的黑暗。
他们意识到，真正的敌人，那个挥舞着混乱之鞭的牧羊人，至今……还未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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