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拖着裴十七在黑暗中狂奔。
脚下深及脚踝、冰冷黏腻的污泥,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叽”声,而湿漉漉、长满滑腻青苔的朽木船板,则矮得几乎都要压到两人的头皮。
而在两人身后,生草监守卫冰冷的呼喝和兵刃刮擦船板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越来越近。
“快!再快!”阿沅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她顾不上身后裴十七粗重的喘息和几次差点被脚下障碍绊倒的踉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冲出这条该死的臭水沟!
裴十七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刺鼻的腥腐气混合着浓重的霉味,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扼住他的喉咙。眼睛在绝对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凭借阿沅拽着他胳膊的力道和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怀里的牛皮纸包被他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在胸前,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脑中一片混乱,只剩下老鬼那张贪婪扭曲的脸和生草监守卫那冰冷的“格杀勿论”在反复回响。
“噗通!”似乎是阿沅踹开了什么东西,前方终于透进来一丝极其微弱、带着水汽的光亮!同时,一股更冰冷、更浑浊的水流涌了进来,瞬间浸湿了他们的裤腿。
“上船!”阿沅低喝,猛地将裴十七往前一推。
裴十七猝不及防,脚下一滑,整个人几乎是扑出去的。冰冷的污水瞬间灌入口鼻,呛得他眼前发黑。他慌乱地扑腾着,胡乱抓住一个湿滑冰冷的东西——是一块腐朽的船板边缘。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他勉强看清,这是一条极其狭窄的、被几艘巨大沉船残骸夹在中间的缝隙水道。水道尽头,歪歪斜斜地卡着一艘几乎只剩骨架的小舢板,破败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阿沅已经敏捷地跳上了舢板,船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她顾不得许多,弯腰一把抓住裴十七的后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从污水中提溜上来。裴十七浑身湿透,趴在冰冷的船板上剧烈咳嗽,吐着腥臭的污水。
“划!用这个!”阿沅从船底摸出两根腐朽断裂的船桨,将稍好的一根塞到裴十七手里,自己则抓起那根几乎只剩桨柄的残骸。
没有时间犹豫!身后水道入口处,生草监守卫的呼喝声已经清晰可闻,萤石灯的光芒在狭窄水道壁上晃动,人影憧憧!
裴十七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将破桨插入浑浊的水中,奋力向后划动。桨叶搅动淤泥,发出沉闷的声响。阿沅则用那根断桨,疯狂地撑着旁边的沉船残骸,试图让舢板借力向水道深处滑去。
“在那边!有动静!”一个守卫的声音穿透了水汽。
“追!”冰冷的声音带着杀意。
几道更强烈的光束扫射过来,瞬间锁定了正在艰难移动的破舢板!脚步声和水花溅起的声音如同催命符般逼近!
“该死!”阿沅低骂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绝。她猛地将断桨往船板上一插,左手并指如刀,毫不犹豫地在右手掌心狠狠一划!鲜血瞬间涌出,顺着她苍白的手腕滴落在浑浊的水中,晕开几缕刺目的红。
“你干什么?!”裴十七惊骇地看着她自残般的举动。
阿沅根本不答,沾满鲜血的右手五指张开,猛地按在潮湿的船板上!一股极其阴冷、带着浓郁血腥气的寒气骤然从她掌心爆发,瞬间笼罩了整个小小的舢板,裴十七知道,阿沅又要借用她的寒毒,释放他之前见过的冰系法术了。
裴十七只觉得浑身一冷,仿佛血液都要凝固!船身周围浑浊的水面诡异地平静了一瞬,随即猛地冻结,寒气顺着水中晕开的血红,在船身前后形成一道长长的冰道。而那小小的船身在顺着冰层向着水道深处滑去!
“冰?!就是上头要抓的那个,拦住她!”身后追来的守卫头领显然认出了阿沅,声音带着惊怒,几道凌厉的破风声响起,显然是有什么东西袭来!
“笃笃笃!”腐朽的船板被几枚羽箭击中,木屑纷飞。一支弩箭擦着裴十七的耳边飞过,深深钉入前方的沉船木梁上,箭尾兀自颤动!
舢板在阿沅强行制造的冰层上滑行,在避开了后续攻击的同时,瞬间拉开了与追兵的距离。
但阿沅的脸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惨白如纸,毫无血色,身体微微颤抖,按在船板上的手因为再次催动寒毒而剧烈痉挛。
“你…你...”裴十七惊魂未定,看着阿沅惨白的脸和船板上那刺目的血手印,声音都在发颤,“怎么又用寒毒?不想活了?”。
“闭嘴…”阿沅的声音虚弱却冰冷,她收回手,伤口还在渗血,被她用一块破布死死按住。再次催动冰雾,再次加剧她体内寒毒的侵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再次顺着她的左臂蔓延,让她牙齿都忍不住打颤,但求生的意志支撑着她没有倒下。
随着水道变得幽深曲折,两侧巨大沉船的阴影如同蛰伏的怪兽。腐烂的气味稍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水特有的、带着铁锈和死寂的冰冷气息。头顶的缝隙时宽时窄,偶尔能看到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
裴十七不敢再多问,咬着牙,用尽全力划动那根腐朽的船桨。他划水的动作笨拙而吃力,每一次桨叶入水都搅起大片淤泥,速度慢得可怜。他时不时紧张地回头张望,生怕那些青灰色的身影再次从黑暗的水道中追出来。
“省点力气…他们暂时追不上…”阿沅靠在船尾,闭着眼睛,声音细若游丝,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万幸…那些低阶的守卫…没什么能力…”
裴十七看着阿沅蜷缩着、微微发抖的身影,再看看她那只被破布包裹、依旧渗着暗红的手,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恐惧、疑惑、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对…对不起…”他低声道,声音在死寂的水道中显得格外清晰。
阿沅没有睁眼,只是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浓浓疲惫和讽刺的鼻音,算是回应。
舢板在沉默中艰难前行,只有船桨搅动污水的哗啦声,以及腐朽船身不堪重负的呻吟。水道似乎永无尽头,压抑和绝望感如同两侧冰冷的沉船,沉沉地挤压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抹不一样的亮光——不是水道的出口,而是岔道尽头,水面变得开阔了一些,隐约能看到外面更大水域的反光。同时,一阵低沉、呜咽般的风声隐约传来。
“看来是出来了…”阿沅挣扎着坐直身体,声音依旧虚弱,但眼神重新凝聚起一丝锐利,“小心…那边的根脉…”
裴十七精神一振,更加卖力地划动船桨,舢板摇摇晃晃地驶出狭窄的水道岔口。
“接着来,怎么办呢?”裴十七讪讪的问道。
“先回去找一下雪爪吧,这次亏大了,没换回来灵石,还赔了不少草药,该死的生草监!”阿沅有些咬牙切齿。
“没有采买该买的草药,拿什么治疗雪爪呢?”裴十七不解。
“没别的办法,你上次炮制的祛腐散和渡津丹还有存留吗?”阿沅吸了一口凉气,感觉左臂上的寒气又浓了起来。
“有,还有!”裴十七急忙说道,“但你不是说作用不大嘛!”
“哪那么多废话,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能顶一阵是一阵!”阿沅白了裴十七一眼,“咱们出来一天,雪爪估计还在迷雾林边缘藏着呢,得赶快回去!”
“你那里还有剩余的清心丸吗?咱们可以再摘一些那种金脉宽叶,在炮制一些渡津丹。”
“行啦,就你聪明!”阿沅没好气的揶揄,“等回去了,先把雪爪接上,然后咱们还得去一趟云梦城。”
“云梦泽的主城?”裴十七问道。
阿沅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