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青冥山脚的早市已飘起炊烟。
江曳波蹲在包子铺旁的柴堆后，五根手指深深掐进泥地里。
隔着蒸笼腾起的热气，他能看见王铁山油光发亮的腮帮子——这位外门执事正抓着第七个肉包往嘴里塞，油脂顺着指缝滴在簇新的青纹道袍上。
“小畜生，这是本执事赏你的。“
半个沾着口水的冷馒头砸在脚边时，江曳波颈后的剑骨突然刺痛起来。
这是他最恨这具身体的时候——明明能感知到三十步外苍蝇振翅的轨迹，却躲不开迎面飞来的羞辱。
“多谢王师叔。“
少年扯出个混不吝的笑，捡起馒头在脏衣襟上蹭了蹭。
剑骨在脊梁里突突跳动，像要刺穿皮肉。
三日前他在后山砍柴时，分明看见这位执事师兄往酒剑长老的灵酒里掺水。
“听说你昨夜又去剑碑林了？“王铁山突然俯下身，蒜臭味喷在他脸上，“知道私闯禁地要受什么罚吗？“
江曳波瞳孔微缩。
昨夜他确实摸进了后山，但绝不会有人发现。
除非......“杖八十，废修为，逐出山门。
清冷女声自头顶传来，玄色裙裾扫过满地残雪。
江曳波不用抬头都知道，来的是戒律堂首座玄霄最得意的弟子，林霜华。
剑骨的刺痛突然加剧。
他看见林霜华腰间的青玉令牌在雾霭中泛着微光，那上面“戒律“二字每一笔都像是用剑刻出来的。
三个月前，就是这个女人亲手废了偷食灵果的杂役弟子。
“林师姐明鉴。
“江曳波举起双手，“我这样的废灵根，连外门心法都背不全，哪敢......“
话音戛然而止。
王铁山肥厚的手掌按在他天灵盖上，阴寒灵力如毒蛇般钻入经脉。
江曳波浑身剧颤，昨夜在剑碑前看到的画面突然在眼前炸开：血色月光下，红衣女子用断剑划开自己咽喉，喷涌的鲜血凝成两个扭曲的古篆——
“快逃！“
“果然有剑意残留！“王铁山的声音因兴奋而扭曲，“玄霄师叔料事如神，这杂种当真......啊！“
惨叫声惊飞了檐角的寒鸦。
江曳波茫然地看着自己掌心，那道自小就有的剑形胎记正泛着青光。
王铁山抱着焦黑的手掌在地上打滚，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烧焦的恶臭。
林霜华的剑已出鞘三寸：“你用了什么邪术？“
“我......“江曳波踉跄后退，后背撞上柴堆。
剑骨在皮肤下疯狂游走，像要破体而出。
他能感觉到某种古老的东西正在苏醒，比戒律堂的威压更可怕，比王铁山的灵力更暴烈。
“放肆！“
惊雷般的怒喝震得屋瓦簌簌作响。
酒葫芦破空而来，精准砸在林霜华剑柄上。
江曳波只觉后颈一紧，整个人被提溜着腾空而起。
浓烈的酒气混着酸臭味灌入鼻腔，他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
“老酒鬼，你要包庇这孽障？“林霜华剑锋指向来人。
酒剑长老抠着耳朵眼，另一只手还在往嘴里灌酒：“小霜华啊，你师父没教过你尊老么？“他打了个酒嗝，浑浊的眼珠突然精光暴射：“还是说戒律堂已经能管到我头上来了？“
江曳波感觉抓着自己后领的手在微微发抖。
这个平日里只会醉卧松下的邋遢老头，此刻周身剑气竟凝成实质，在晨雾中划出细密的裂痕。
林霜华收剑入鞘：“师叔莫忘，三日后便是外门大比。
“她瞥向江曳波的眼神像在看死人，“届时生死状一签，戒律堂也插不得手。“
日头升到中天时，江曳波跪在洗剑池边，看着池水中自己的倒影。
剑骨仍在皮下突突跳动，那道青色剑痕从掌心蔓延到小臂。
酒剑长老把他扔到这里就醉倒在青石上，鼾声震得池面泛起涟漪。
“小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老头突然开口，惊得江曳波差点栽进池子。
“洗剑池，外门弟子......“
“错！“酒葫芦砸在青石上，“这是青冥山龙脉所在，七百年前青冥祖师就是在此悟出《九霄剑典》。
“他翻了个身，露出腰间半截木鞘，“知道为什么带你过来？“
江曳波盯着池底隐约可见的剑形石刻：“因为王铁山要在大比上杀我？“
“因为你的剑在哭。“
酒剑长老突然坐直身子，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他手臂上的剑痕，“听好了小子，三日内若学不会'藏锋'，大比之日就是你的死期。“
池水突然沸腾起来。无数锈剑残刃从池底浮出，在江曳波周围结成剑阵。
酒剑长老的声音仿佛自九天传来：“青冥剑宗第一课——剑不出鞘，亦可杀人。“
暮色四合时，江曳波趴在溪边呕出第三口黑血。
剑阵留下的伤痕在背上交错成诡异的图腾，与剑痕共鸣着发出青光。
他能感觉到有千万把剑在骨髓里嘶鸣，那些锈蚀的、残缺的、饮过血的剑意，正顺着脊椎爬上后颈。
“错了！全错了！“酒剑长老的咆哮惊起夜枭，“剑骨不是这么用的！“
江曳波抹去嘴角血渍，突然抓起溪边卵石。
剑骨青光暴涨的瞬间，卵石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玄奥的轨迹。
三十步外树梢应声而断，惊飞的黑羽雀尚未展翅便被第二枚卵石贯穿。
“谁说要用手执剑？“少年咧嘴一笑，露出沾血的牙齿。
酒剑长老的独眼在夜色中亮得吓人。
他解下腰间木鞘抛过去：“明日此时，若能用这空鞘接住老夫三招，便传你真正的藏锋术。“
子夜时分，江曳波摸进了后山禁地。
白天的剑阵激发了他血脉深处的某种本能。
月光照在斑驳的剑碑上，那些残缺的铭文突然开始游动，化作红衣女子舞剑的身影。
这一次，他看清了女子咽喉处的胎记——与自己掌心的剑痕一模一样。
“娘......“他无意识地呢喃，指尖触上冰冷的石碑。
惊天剑鸣撕裂夜空。
整座青冥山的剑都在震颤，沉睡百年的护山大阵自动开启。
江曳波跌坐在地，看着木鞘中缓缓升起半截残剑。剑身锈迹剥落处，露出“青冥“二字。
浓雾中传来衣袂破空声。
江曳波握紧残剑转身，正对上一双赤色瞳眸——黑衣少女立在树梢，腰间青铜铃铛无风自响。她指尖缠绕的情丝在月光下泛着血色，轻轻一勾便割断了三丈外的古松。
“找到你了。“少女的声音像裹着蜜糖的刀锋，“剑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