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书芷走到门口的时候,娇娇正在和皇上斜靠在榻上掷骰子。听到动静,金厉霄的眼神像鹰一样“嗖”地刺过来,阴鸷、锐利,让人不寒而栗。随即,白的没有一点血丝的脸上又换上笑容,坐直身体,低沉柔和地说:“郡主来了。郡主请坐。”
娇娇拍了一把金厉霄的肩膀说:“这是我家,这话应该我说。”金厉霄的眼睛闪过一丝不悦,笑道:“对对对,皇兄的家,皇兄说了算。”
娇娇欲言又止,皇帝这是故意不叫自己娇娇的。
颜书芷已经能感觉到空气中的不满与抗衡,便说:“让两位久等了。”
“郡主若是去了渊国,那我等的就更久了。”金厉霄的语气里的一丝暧昧,让颜书芷极为不适。眼前的这个皇上,一看就是长期睡眠不好,神经衰弱的很严重,苍白瘦弱的样子,怕是还有很多别的病症。
娇娇在旁嫌弃地说:“那你也不能硬抢啊,看看这事闹得。”
娇娇的每句话都踩在金厉霄的雷点上,看得出来,金厉霄在极度克制,不当场掐死娇娇。
“这帮窝囊废,哪能和皇兄的天墟军相比呢。若是皇兄的天墟军肯帮我,这些没用的东西也用不着丢了性命。”金厉霄的语气波澜不惊,冷得整个屋子都在降温。
“哟~这还怪上我了。”娇娇在口头上丝毫没想着退让,“天墟军要是出手了,就等于昭告天下这玄国快垮了,皇上怕是更难收场哦。”
金厉霄显然没打算和娇娇打嘴仗,直奔主题说:“昭澜郡主住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稍后便随我入悬城吧,人马都在外面候着了。”这是在威胁。进来之前,素瑜说有军队把整个山庄都包围了。
娇娇说:“你都不问问郡主的意见?”
颜书芷说:“金太妃与家母是至深故交,从小便听母亲时时惦念。如今恰好路过此地,我在这里侍奉太妃,尽一尽孝心,也算了了家母的心愿。还望皇上见谅。”
话说得情有可原又滴水不漏,金厉霄不禁对眼前这个声名在外的美人多了几分警惕。
“唉......老姐妹几十年没见,一晃孩子都这么大了。”娇娇竟然还擦了一下眼泪说,“难为你还是个孝顺孩子,你一来啊,母妃的心痛病好了不少,今儿连药都没吃。”
“听闻郡主要去玉荒山?”金厉霄盯着颜书芷问,“是有什么要事吗?连亲都不和了?”
“皇上应该收到天墟道长的信了吧?我这病,只有天墟道长能医治。”颜书芷冷静地说。
“那老道惯会装神弄鬼的,信他做什么?!郡主这身子还是得靠调养,我渊国地大物博,有的是好东西给郡主滋补。”
娇娇挑了挑眉毛说:“啧啧啧......皇上这口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渊国遍地是宝呢!”
“金猛娇!!”金厉霄连咳几声,神态又稳定下来说:“哎~你别说,有些宝还真不多,比如太妃治病用的犀牛角,就只有朕的猎场能采到哦。”
娇娇气得按碎了一个骰子。
“那我用钩藤散和皇上交换呢?”颜书芷说。金厉霄登时神情一怔。
颜书芷自小跟随母亲学医,虽不似母亲精通,寻常症状也是可以医治的。方才整理贵重物品,有一瓶颜书芷母亲亲自调制的钩藤散,是专门治疗神昏目眩、虚寒失眠的神药,因调制极难,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吃得到。玄国与启国结盟之时,玄国老国王专门为自己的儿子讨要了2颗钩藤散。此次和亲,颜母将仅有的五颗全装给了颜书芷。此刻,颜书芷用神药为金太妃换药,金厉霄和娇娇都没想到。
娇娇说:“小师妹此等孝心,不枉我母亲与颜王妃的金兰之交,皇上不会连钩藤散都不要吧?”
金厉霄似笑非笑地说:“此事,等郡主随我回了悬城,我们慢慢商议。”
颜书芷突然有点后悔,这么早将自己有钩藤散的事说出来了。看着情形,天墟道长来了,金厉霄也不会退让。
金厉霄一挥手:“扶郡主回宫。”立时,从门外进来四个妇人,伸手就要架住颜书芷,颜书芷微往后退了一步提高声调说:“你们谁敢?!”四名妇人竟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被封印了一般,眼睛都不眨一下。旁边的娇娇一脸无辜地撇撇嘴。
金厉霄哼了一声:“又是这个鬼把戏,那朕就陪你玩玩。来人,通知鸣金泉的守卫,把药投到泉里。”金猛娇这座“鸣金牵风”水韵庭院背后的山就叫鸣金山,庭院里所有的水都是从山上的鸣金泉流进来的。
金猛娇反手一挥,那刚迈进门槛应话的守卫便飞出了门外,“嘭”地撞上栏杆又掉到了水里。随即,恢复了一贯妖媚的语调说:“皇上玩这么大?好好好,这人我也不留了。走,我送你走。”
说完微使了个眼色扯住颜书芷的袖子就往外走,金猛娇的力气不算大,但也容不得颜书芷推脱。其他人浩浩荡荡地跟在身后,不知道金猛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直走到大门口,对着早已准备好的马车努努嘴,带着假哭腔说:”想留你也留不住,去吧。”说完,胳膊一使劲,颜书芷整个人直接飞进了马车里。颜书芷坐定后,金猛娇抱着胳膊说:“郡主,现在出了我家大门,要去玉墟山~还是悬城你自己决定,可都跟我没关系了。”说完,斜眼瞅了瞅旁边的金厉霄。
金厉霄神情里的疑惑还消除,颜书芷就说:“去玉墟山。”马车正要开动,周围的皇家军队杀气腾腾地围了上来。“山高路远的,郡主还是去悬城住吧。”金厉霄的声音充斥着上位者的傲慢与压迫。“郡主最好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
“就是,我可不能号令玉墟军对抗玄国军队,毕竟玄国还没到快垮~的时候!”金猛娇抱着胳膊,拖长了音挑衅金厉霄。
突然,一声尖锐的稍声响起,周围立刻涌过来不少装束各异的人,有从屋檐上飞下来的,有从树林里冲出来的,还有不少扮演街边摊贩的也扔下东西聚拢在了马车周围,毫不费力地摆成了五行阵。颜书芷拿起白色玉佩,说:“天墟军听令。”所有天墟军高声回到:“在!”“护我上玉荒山。”“是!”这些从腹腔喷薄出的气流,在空中碰撞,震的在场每个人都耳朵嗡嗡响。
玄国军队的气势明显被震散了,士兵眼里的杀气夹杂了些许疑惑和恐惧。玉墟军虽极少出动,但人人都听说过玉墟军的传说,近些年更是被传的神乎其神,真正战斗起来如何,谁也没见过。
金厉霄带了2000人的精锐部队,这山周围,还埋伏着5万精兵。倘若这次接郡主受阻,那就连金猛娇这个眼中钉一并拔了。眼前这天墟军最多不过200人,任他们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一死。金厉霄一挥手:“郡主留活口。”
庭院的大门口不算开阔,台阶底下有一片空地,空地正前方是树木葱郁的崖坡,一辆大马车再加两百个人已是满满当当。两侧都是窄窄的斜坡,一拥而上的玄国军队像喷薄而出的牙膏一样往中间冲。天墟军中有一人飞到马车顶上开始指挥,动作极其灵活、爽利,其余天墟军则不停变换着阵型,最外层是执各色兵器的猛将,中间层是各类木制器械,最里层才是身着披风、手拿盾牌甚至不知名防护工具的人。最外层的天墟军不直接搏杀,每次都是先用手中的兵器将冲过来的玄军打散,再打开几个缺口,将冲散的玄军“吸”入阵内,不多时被围困在里面的玄军便发出尖锐、剧烈的惨叫,纷纷惨死阵中。
娇娇在旁“啧啧啧”地摇头惋惜着,金厉霄却像看刺激演出一样越看越兴奋,甚至不顾帝王仪态,伸长了脖子想要看得更清楚。后面涌过来的玄军畏缩不敢上前,金厉霄像个下注的赌徒一样狂喊:“上呀,你们赶紧上。”玄军的冲斗速度明显慢下来,马车旁的尸体越堆越高,马车顶上指挥天墟军的人,也明显放慢了速度。在金厉霄身旁近身守卫的一个侍官突然上前一步,掷出手中的长剑,车顶上的指挥官见势急抬腿想要踢转剑头,不了那剑力道极大,生生削下来指挥官的半个脚掌。娇娇身体猛然一震,指挥官跌落马车下。天墟军瞬间溃散,抬着指挥官,从没有道路的崖坡一越而下,其余天墟军也跟着快速从崖坡跃下。
这下,玄军的士气大振,不肖长官发话,也跟着冲下悬崖去拼杀。看起来,天墟军不过是些全靠阵型迷惑人的花架子。山崖底下冲杀声不断,站在台阶上的众人不好走过去观战,金厉霄便问那个掷剑的侍官:“你叫什么名字?”“属下是今日当值的御前副侍郎贾瓒。”“以后你就是御前侍卫总管。负责将郡主带回悬城。”
贾瓒谢恩领命,便到马车旁取自己的配剑,并打算安排剩下的人护卫郡主回悬城。走到马车旁,贾瓒突然定住脚步凝神片刻,喊道:“郡主该回城了。”车内无应答。贾瓒转身看向金厉霄,金厉霄示意贾瓒掀开车帘看看,没想到打开车帘后,车内竟空无一人,颜书芷早已不知去向。
金厉霄恶狠狠地盯着金猛娇大呵一声:“给我搜!”
金猛娇一翻白眼:“这人是从我家离开以后就一直被你盯着,刚刚你眼珠子瞪得快从眼眶骨里裂出了,现在人找不着了又瞪我,要不要帮你找个好大夫看看眼睛啊?!”
“你这天墟军,敢在我玄国地盘上撒野!”金厉霄咬着牙恨到。
“是你不让天墟长老的弟子上玉荒山的,人家拿着天墟军的令牌号令天墟军保护自己有错吗?”说完,金猛娇摆摆袖子说:“烦请皇上走的时候把门口给我清理干净,不送。”就进庭院了,关上了大门。
金厉霄剧烈地咳嗽着,双眼血红:“个个该死!”登时晕了过去。周围的人手忙脚乱地叫着御医,把金厉霄运回了悬城。
眼看着天快黑了,贾瓒将马车仔仔细细见过查过,就领着人满山遍野地搜,一致搜到半夜,不仅一无所获,连那些逃跑的天墟军也不知所踪。没有进一步的命令,贾瓒只好让人把鸣金庭院的整座山死死围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堆在鸣金庭院门口的尸首开始发出难闻的味道,庭院内出来两个仆役,跟贾瓒商量处理尸首。贾瓒真酌再三,觉得不处理无非是继续恶心庭院里的人,让皇帝出出气,并无实质作用。况且,金猛娇和太妃也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便让人把尸首拉到山下,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烧了。郡主仍下落不明,虽然极有可能还在鸣金庭院,但现下皇帝昏迷未醒,讨不到清晰的指令,只能继续在山上寻找了。
鸣金庭院里,仆役们划着小船在院中心的水塘里投喂着鱼和水鸟,坐在六角亭沉吟良久的金太妃示意左右退下,在石桌的棋盘上按了几下,石桌立刻挪开,露出底下的楼梯。金太妃走下去后,石桌又恢复如初。楼梯的尽头是四道石门,金太妃拔下头上的金簪,插入第二道石门的钥匙孔,入内取了些物品,又轻叩最后一道石门,过了片刻,金猛娇把门从里面打开了。
石室不大,家具物件一应俱全。卧榻上,马车上的指挥官赵良瑞昏睡着,一个大夫正在给的脚上药。“赵良瑞的伤势怎样?”太妃问。大夫赶忙答到:“回太妃,脚掌被横切两半,失血很多,且那剑上有没见过的毒,属下已尽全力将脚掌接到了一起,这过了一夜,前脚掌仍无回血迹象,恐怕...”
“我看看,”太妃给赵良瑞把过脉后,打开自己的施针的药包,指挥太医在赵良瑞腿上、脚上施针。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针刺到断掌部位时,赵良瑞开始发出疼痛的哼叫。太妃轻吐一口气说:“这脚是保住了,以后腿脚上的功夫怕是就废了。”
金猛娇点点头说:“多谢母妃。天墟军这战未能将名头打响,还损伤了一员大将,是孩儿失职。”金太妃说:“也不能全怪你,金厉霄最近从鬼藤教招揽了不少帮手,为的就是对付你,你可不能再掉以轻心了。”“是,孩儿谨记。”
“书儿到哪儿了?”太妃问。“昨夜已经由100名天墟军护送赶往玉荒山了,再过一日便可到达,易寒澈来信说已经率军在半路等着了。”金猛娇答道。
“这小子,跟他爹一样是个情种啊。”金太妃一脸不屑地说,“你昨儿虽然趁着混战,让书儿易容换装从悬崖密道逃了出去,但看金厉霄这架势,此次是没打算放过你的。这和亲的彩礼和满山的军队,你打算怎么处理?”
“孩儿正打算跟母亲商议呢,昨天骰子上给金厉霄下的毒,怕被御医验出来,剂量很小,只能让金厉霄在暴怒的时候昏迷两日,现在也还没到图大事的时机。这么大门紧闭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要不母亲也到天墟山上暂住一阵,等我收拾完金厉霄,再接母亲回来?”
“放心,我的孩儿,你母亲我自幼就被送到了天墟山上,天天活在打杀争斗、腥风血雨里。十六岁被送入宫中,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悬城里备受先王宠爱,抚育你平安长大,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唯一的遗憾就是让金厉霄抢了那本该属于你的位子。如今金厉霄已经按捺不住要和你明着斗了,哪有做母亲斗不在这时候助你一臂之力,还要躲起来的道理。”
金猛娇突然神色坚毅地点点头,与众人口中的“娇娇”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