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水伸出手,星灵如链绳将卵石束缚。他用力一挥,那颗卵石如暗刃般砸向赵八一的胸口。
赵八一吃痛接住,一低眸,便看见自己少年时跟随父母在田中耕种时的场景。他脑中懵然,酸意却先涌上鼻间——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见过父母的模样了。
“找到了?”跪在前排的人惊讶道,眼中闪过一丝激动。
很快,一阵风刮来,桃花的花瓣自赵八一的脚底盘旋而上。
“我……”赵八一面露难色,看向赵水。
后者向他点了下头,回道:“你先走。”
花香四溢中,人已不见。
余光瞥见后排有人想去抓那枢云石,赵水的眼神再次变得冰冷,青冥在他手中发出了一阵威胁性的嗡鸣。他抬手收回云石,冷声道:“奉劝各位,莫动歪心思。否则是永远留在此地、还是直接去死,决定权在我。”
众人看着他一手举起散发星灵之光的石头,一手握紧那柄令人恐惧的兵刃,心中都已明了:如果他们想要离开这里,就必须听从眼前之人的安排。
“至于助他人脱困而自身久困者,或许我会酌情考虑,抽些气力相助。”赵水微微勾唇道。
听到这句话,众人皆瞪起了眼睛。
“是!小的全听您的!”一人率先说道。
“一切按您的意思来。”
很快,周围俯身一片。
赵水点了点头,不再言语。其实他并非真心要助人离境,怕会和他将上一境的恶人带入此地一样,余恶未消、徒增波澜。眼下重要的,是自己能够尽快再过一境。
“既如此,就看各位表现了。”赵水留下一句后,在草上快行两步后,跃然而起,向众人的视线之外飞去。
掌中枢云隐隐闪烁。
赵水往溪流的上游飞去,枢云石愈来愈亮,说明距离属于他的卵石越来越近。四周的桃花开得越发茂盛,溪中卵石却变少,因此前后没什么人。赵水的目光纵览溪中光彩,忽见一处反光如镜般突出,闪动的疾慢与手中云石一样。
“找到了。”赵水心道。
他立即悬身停住,向那反光处落下。
可迎面却突然刮来一阵风,花瓣漫天,竟像是被无形的手牵扯一般,逐渐向他靠拢。赵水立即警觉地停下身,催动星灵与花瓣相抗,发现桃花间被一根根红线牵引,竟是熟悉的天枢星灵的气息。
就在这时,溪水之上突然泛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将赵水与周围隔绝,一道虚影从雾中缓缓浮现。那是一个身形板正的老媪,应该已过花甲之年,正扶着木拐缓缓向他走来。
赵水仔细打量她,浑身通透、灵力扑面、行动无声,竟是留存于此的星魂!
再看她的面容,即便这张脸上满是皱纹,他也依旧能从这副慈祥中带着威严凛凛的气质里,辨认出,这是年迈时的星城初任副城主——姒流平。
“弟子赵水,见过姒前辈。”赵水拱手行礼道。
老年的姒流平目光仍熠熠生辉,无言的对视后,抿嘴而笑,说道:“你倒是比吾想象中,更加沉稳些。”她的声音缥缈而悠远,仿佛来自远古的时空。
“弟子机缘巧合,曾在双峰乌林中有幸窥得星门先祖创业过往,得以见过前辈真容。”
“嗯,皆是机缘造化。你的名字,叫赵水?”
“是。”赵水低头答道。
“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不错。”老年的姒流平若有所思道,然后郑重地看向他,“赵水,吾等你很久了。”
等他?
赵水眸光微动,说道:“弟子不解。”
姒流平笑笑,拄拐往旁边走了一步,手中接下一瓣落花,缓缓说道:“当年,吾等开创星城,立下星垢之罚。虽一片叫好,但星术博大精深,垢印星律更是史无前例,无人知晓长此以往的隐患。因此吾等立下严格规训,并依托天权观衍。天权始祖推衍出,五百年后星术修炼将出现一星独大的局面,万物错乱、生灵涂炭,难以受控。”
她顿了顿,看向赵水,眼神中似带询问。
“一星独大……”赵水略一思量,开口道,“星门的确出现隐患痕迹,但弟子还未查清,不敢妄言。”
“既如此,百姓还未遭荼毒,吾亦心安了些。”姒流平欣然点头道。赵水默默落眸,没有回答。
姒流平继续说道:“吾等寻觅抵抗之法,商议下来,唯有齐心协力方可相抗。因此吾等造就云石,将毕生之力注入其中,以期后世之用。指引你来此见吾的,便是你手中这颗,天枢主石。”
赵水低头看手中的枢云石,它躺在他的掌心,散发出从未有过的桃红之色,一亮一暗间仿佛呼吸般有了生命。
“您说,指引我来此,为何您知晓弟子会来恶渊海之境?”
“后世想要集齐云石,必会来此。”姒流平说道,“阳云石就在恶渊海。”
赵水猛地吸了口气。
在恶渊沉浮挣扎了这么久,终于有人给予了一句肯定的话语——他来此地寻找云石,是正确的。
“还请姒前辈引路!”赵水拱手道。
“恶渊之境交错,若想突破囚笼,必靠自己。你既是他挑中的人,吾相信你定有能力寻得。但要记住——无论何时,都要记得你是谁、该做怎样的选择。”姒流平说道。
赵水微愣,他既不懂为何他是被“选中的人”,也不知道为什么前辈说的话和曾经那么多人嘱咐过他的一样。
姒流平拉过赵水捧着枢云石的手,紧紧握住,说道:“启灵主与吾勤加修习突破‘上归隐’,得以留存星力于后世,择命定之人助其破局。世间已有承袭吾志之人,你可依靠吾灵找到她,与之合力破局。孩子,保护星城子民、为星门寻得新的律例规则,这份重任就交给你了。”
“姒前辈,您的意思……”
赵水心中一动,还未来得及问完,便见姒流平向他平和一笑,身形转眼化为花瓣随风旋转,向枢云石中落去。一时间,红光暴涨,如一张巨大的桃花向四周铺开,将赵水托举向上。
脚下的河流越来越远,霞光越发近了,仿佛披在肩上。一块卵石从水中跃然而出,落在红瓣上化为虚影炸开,一幕幕过往在光瓣间浮现,有赵水铭记于心的灿烂,也有他早已忘怀的笑意。赵水回看着曾经的一切,脑中刚动的念头愈发清晰,沉浸间,未察觉紧跟卵石之后还有一抹红色光团,如活物般跃入了赵水的袖口。
桃林逐渐在脚底远去,赵水眼看着方才所在之境慢慢化为一幅桃林流水的长长画卷,飘荡在一片黑寂之中。
光瓣收缩,画卷卷起,随着光瓣一同没入枢云石中。
所有光芒消失不见,只剩手头一点微热,告诉赵水方才所见所听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所以他心中的猜想,也好像是真的。
早在五百年前,星门就已预测过星城之灾,因此启灵主与姒前辈修得上归隐后,留存星魂以助后世,所以五百年后才会出现轰动星城的预言——“善恶同出……后室将至,开阳生女……灵主之魄,终破天下之诅。”倘若姒前辈口中“承其志”的人,是与她一样同属天枢主门的付铮,那么承袭启灵主之人难道不是兄长赫连破吗?为什么他赵水会被称作“被选中的人”,为什么他会多次陷入启灵主留下的遗灵中?
难道,他才是……
赵水猛地摇晃了下脑袋,不敢再想下去。赫连破并非预言中人,比预言本身的对错更让赵水难以接受。
或许只有找到枢云石,一切才有答案。
已经过了四境了。
赵水环视周围,忽见前方的一片黑暗中,朦胧似有白光变幻。赵水立起身子,往那边走去。
这些光芒中泛着深深浅浅的绿,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像是虚幻的画面,但仿佛隔了层水雾般,模模糊糊丝毫看不清楚。赵水想再走近些,刚抬步,空中忽然响起说话声——
“这么快又来一个!”
音色虽老,言语间却带着不似那般年纪的欢快。
“小年轻,你相信命运天定吗?前路可是你的未来前路,走完了这辈子也算看遍了,再活就没意思了,可要想清楚再往前哦。”对方说道。
绿、预知,看来此境与天权门有关。
赵水从怀中掏出罗盘状的权云石,紧握在手中,问道:“走完之后,就算过了此境试炼吗?”
“你竟然有俺的权云石!好小子!”声音说道,“利用这个可是犯规,奉劝你留下,不要带进去哦。”
“抱歉前辈,但是此石弟子必须带走。”赵水回道,一只脚往变换的光影中踏了进去。他没来得及听到声音下一句“小心预知反噬”的提醒,整个人便钻入了光影之中。
两边的画面瞬间变得清晰,赵水立即闭上双眼,朝画面之间的小道走去。
眼不见为净,早点走完这一境了事,赵水心想。
谁知这一境也留了“后手”,他没往前走几步,周围好似有双眼睛看见了他闭目“作弊”一般,竟出现了说话声。
“我们竟然出来了!从来没有人能够从恶渊海出来过!”是赵八一的声音。
赵水闻言心中一喜,又赶紧压制,避免心绪被打扰。天权虽能预知,却也擅长制造幻想,赵水先前见识过,决不能再落入其中。
他抬手捂住耳朵,声音却像是穿过了他的指缝贴近耳边,又是一声透亮的欢欣道:“哥,你快看,这是我的小娃子!快,叫舅舅……哈哈,他还不会说话呢。”
是赵风的声音。风儿她,成亲了?他成舅舅了?
耳边出现婴儿的呢喃声,勾得赵水减缓了脚步,但仍往前走,捂住耳朵的手压得更紧,仿佛都能听见脑中血液的流动声。
然而,即便如此,也无法挡住耳边的说话声。
“这就是付铮的墓。”
一声沙哑的话语,让他骤然停步。
寂然无声中,赵水清楚地听到心弦崩断的声响。
“究竟是谁杀了她?”
“这不关我事。”
赵水听出来了,是他与卫连的对话。卫连的声音毫无起伏,干枯得像是树叶,仿佛没了生息一般。
眉睫微颤,赵水的双眼缓缓睁开了一道缝隙。
画面立即就钻入他的脑海,是一个青灰色的墓碑,碑前供奉着瓜果香烛,上书:“星城第二十七任城主付铮之墓。”
脑中“嗡”的一声,画面缓缓转移,当看到旁边的墓碑上赫然写着“星城第二十六任城主赫连破之墓”时,一阵苦涩涌入心头。
不,这不是真的。
赵水掏出权云石,将它向上一抛,利用星灵催动云石。云石在空中打了个旋儿,罗盘立即飞速转动起来。
周遭的画面转眼被蒙上一层透着荧绿的杂乱的雪花,色彩尽褪、浑浊不堪,好似有许多画面交织挤压、争相展现,却无一脱离绿幕的屏障。就在赵水以为云石已将它们打破时,眼前的画面突然放大到眼前,变得异常清晰——
在墓碑的旁边,凭空出现一个眼角红血、满脸苍白的女人僵直而立,瞳孔通黑、面目狰狞,容貌正是付铮!她张口而笑,牙齿全然不见,喉咙里似有活物扭动。
“付铮!”赵水伸手去抓,画面却烟消云散。
一口气还未喘出来,左上方又亮起,赵水一抬眸,一个顶着赫连破头颅的庞然大物从眼前倏忽飞过,再次惊得他头皮发麻,头痛起来。
他赶忙张开五指,将权云石收回手中。
罗盘停歇,周围的画面也逐渐褪去绿色的雪花,恢复正常。胸口一阵翻涌,鼻间涌上血腥之气,赵水按住胸口调整气息,并在心中暗骂:别门的云石都是用来破境的,偏偏这权云石竟发挥幻象之能,将他在沙漠境的噩梦添油加醋地展现在眼前,情绪错动间还让人自噬内力……分明是一点不给手持权云之人面子。
在他平息心绪时,又一个画面在眼前汇聚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