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晨光透过薄纱窗帘,在牛小马的眼皮上跳跃。他缓缓睁开眼睛,伸手挡住那道调皮的光线。四十岁——这个数字在脑海中回荡,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快。
爸爸生日快乐!
两个小炮弹撞进卧室,直接扑到床上。小布丁的金色长发散落在牛小马脸上,带着草莓洗发水的甜香。她骄傲地举起一幅画:看!超级英雄爸爸!
画中的牛小马身披红色披风,站在高楼顶端俯瞰城市,眼神坚定而温柔。最让牛小马心头一热的是画作下方那行字——我眼中的爸爸,每个笔画都透着稚拙的认真。
我的呢我的呢!末末挤到前面,献宝似的捧出一辆军绿色卡车模型。牛小马接过时惊讶地发现,车斗里竟然藏着一个小机关——按下驾驶室顶部的按钮,车斗会缓缓升起,露出里面用橡皮泥捏的一家四口小人。
我和姐姐偷偷做的!末末的小脸涨得通红,轮胎真的能转哦!
厨房飘来香油和鸡汤的香气,陈娜的声音随之传来:寿星起床啦,长寿面要趁热吃!
牛小马将孩子们搂进怀里,他深吸一口气,想将这份平凡的幸福深深镌刻在记忆里。
如果生命在此刻结束,他想,自己应该毫无遗憾了。
手机就在这时震动起来。下一个任务来了,吴春风,37岁,剩余寿命:7天。
牛小马轻轻放下孩子们的礼物,走到阳台上查看详细资料。吴春风,某贸易公司普通职员,无亲无故,独居,社交记录几乎为零。最令人心痛的是系统评估:求生意志:微弱。
春风中仍带着丝丝寒意,牛小马裹紧黑色夹克,站在一栋灰蓝色办公大楼前等待。八点整,一个高瘦的身影出现在街角。吴春风穿着过时的中山装,黑色西裤有些发白,厚重的黑框眼镜几乎遮住了半张脸。他走路时肩膀微微前倾,脚步拖沓,仿佛每一步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最令牛小马注意的是他的眼神——空洞、麻木,像两个漆黑的隧道,看不到尽头的光亮。
牛小马跟着他进入大厦,目睹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日常:吴春风的工位在最角落,桌上除了一台老式电脑外空无一物,没有家人照片,没有小盆栽,甚至没有水杯。午餐时间,他独自坐在茶水间最角落的位置,不与任何人交谈,机械地咀嚼着最便宜的外卖,对同事们的谈笑充耳不闻。
下班后径直回到一间昏暗的出租屋。透过窗户,牛小马看见他煮泡面的背影被台灯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一道孤独的剪影。
这样的日子,他是怎么坚持的?牛小马喃喃自语。作为时间管理员,他见过太多生命,但如此毫无生气的灵魂还是第一次遇见。
第二天,牛小马以重要客户的身份出现在吴春风公司。会议室里,吴春风机械地讲解着PPT,我们公司的产品主要有三大类...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投影幕上,不与任何人对视。
声音平板得像在读说明书。
演示结束后,牛小马没有像普通客户那样询问产品细节,而是直接说道,你好,春风,我是异界的时间管理员,其实是来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只剩七天生命了。
吴春风的眼镜反射着荧光灯的白光,看不清眼神。令人意外的是,他既没有质疑也没有恐惧,只是平静地点点头:一周吗?好。
你...没有什么想完成的愿望吗?牛小马试探地问。
谢谢,我没有。吴春风收拾文件的手甚至没有停顿。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先回工位了。
走出公司,牛小马立即联系时间管理局调取更多资料。唯一有价值的线索是吴春风有个已故好友文兵,去年因意外去世。通过特殊渠道,牛小马找到了尚未转世的文兵。
春风以前不是这样的。文兵的灵魂是个阳光的青年,说话时习惯性用手比划,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爱笑,爱闹,有一长串想做的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条,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少年时的愿望清单,每个愿望旁边还画着小笑脸:
1.高考后和同学们去海边吹风看星星喝啤酒
2.和文兵骑双人自行车环湖
3.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4.赚钱在老家建免费图书馆
5.几十年后还能和好兄弟常聚
6.回高中看看奋斗过的地方
7.向暗恋的女生告白
......
他父母在我们高二时车祸双亡,从那以后他就变了。文兵的声音低沉下来,去年我出事那天,本来约好一起去完成一个愿望...结果...
牛小马小心地折起纸条。这张承载着两个少年梦想的清单,如今成了拯救一个灵魂的最后希望。
第三天傍晚,牛小马在吴春风下班路上拦住了他。
我知道文兵的事。牛小马直接拿出那张纸条,他想看你完成这些。
吴春风的手指在触到纸条的瞬间颤抖起来。那些稚嫩的笔迹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他封闭已久的情感闸门。他摘下眼镜,用袖子擦了擦镜片——牛小马注意到那其实是在擦眼泪。
第一项,看海。牛小马指着清单,现在出发?
三小时车程后,他们站在了最近的海岸边。三月的海风刺骨,但星空格外明亮。牛小马从背包里拿出两罐啤酒和一条厚毛毯。
文兵喜欢什么牌子的啤酒?他问。
吴春风的嘴角微微抽动:青岛...他说只有这个牌子配得上海的味道。
他们坐在礁石上,海浪在脚下拍打。吴春风捧着两罐啤酒——一罐自己喝,一罐洒向大海给文兵。酒精似乎融化了他冰冻的表情,他开始讲述高中时的往事。
初中毕业那年,我们班计划去北戴河。文兵做了整整三页攻略...吴春风的声音渐渐有了温度,但我爸妈说海边危险,硬是没让我去。文兵气得在我家楼下喊了半小时,说我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妈宝...
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那笑容让他瞬间年轻了十岁。牛小马默默记下这个细节——回忆能唤醒被埋没的生机。
第四天,牛小马租了一辆红蓝相间的双人自行车。吴春风起初笨拙得像个第一次骑车的小孩,几次险些摔倒。
我...我从来没骑过双人车。他尴尬地承认。
文兵说你平衡感很差。牛小马故意激他。
吴春风瞪大眼睛: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随即又小声嘀咕,明明是他自己总乱晃害我摔跤...
在一个长长的下坡处,春风迎面扑来,吴春风突然放开车把,张开双臂,放声大笑:文兵!你看到了吗!我敢放手了!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
第五天,他们来到吴春风的老家。那个他梦想建图书馆的小村庄如今只剩老人和留守儿童。吴春风花光积蓄买下一间闲置的老屋。村民们听说要建图书馆,纷纷送来桌椅和旧书。最让吴春风动容的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教师自愿担任管理员,他颤巍巍地抱来一箱泛黄的连环画:这是我孙子小时候看的...现在他在美国当教授啦...
就叫春风文兵图书馆吧。吴春风亲手在门口挂上木牌,指尖轻抚过两个并列的名字。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那块粗糙的木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第六天,他们重返高中校园。当年的教室还在,课桌上刻满了青春的痕迹。吴春风找到自己和文兵的座位,桌角还留着他们用圆规刻的兄弟二字,外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我们约定好三十年后再一起来看这个。吴春风的声音哽咽了,结果...
他在那里坐了很久,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桌上细小的灰尘。牛小马悄悄退到走廊,给他独处的空间。
第七天清晨,吴春风穿上唯一一套正式西装,敲开了骆雨晴家的门。那位已经成为两个孩子母亲的女士,依然保持着少女般的清澈眼神。
吴春风?她惊讶地睁大眼睛,真的是你!
你还记得我?吴春风的声音有些发抖。
当然记得。骆雨晴微笑着让开门,那个总在数学课上偷偷画我的腼腆男孩。
吴春风摸摸头,递给她一封信:请等我离开后再看。那是少年时代没勇气送出的情书,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毕业典礼上,他们偶然站在了一起,阳光正好。
落日黄昏,牛小马和吴春风站在城市最高处的观景台。夕阳将云层染成金红色,整座城市笼罩在温暖的光晕中。
谢谢你。吴春风的声音很轻,这一周,我像是活了两辈子。
牛小马递给他一杯热茶:还有什么想做的吗?
吴春风摇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是他和文兵高中毕业时的合影。两个少年勾肩搭背,笑容灿烂得刺痛眼睛。
够了。他将照片贴在胸前,我已经准备好去见文兵了。
夜幕降临时,吴春风在出租屋的床上平静地闭上了眼睛。牛小马看见他的灵魂从身体里浮起,比七天前明亮了许多,散发着柔和的金光。
门口,文兵的灵魂正在等待。两个好友的灵体相拥,然后一起消失在星光中。牛小马注意到,吴春风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床头柜——上面放着这七天来的照片:海边的啤酒罐、双人自行车上的笑脸、图书馆挂牌的瞬间...以及那张迟到了很多年的合影。
牛小马轻轻带上门,走进春寒料峭的夜色里。他抬头望着城市林立的楼宇,每一扇亮着的窗户后都是一个独特的人生。
时间管理员的使命还在继续,而生命的意义,或许就藏在这些平凡的相遇与告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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