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说谎了,我偶尔也幻想过。
我上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志愿墙活动,我回忆方时献贴的位置,好一会才在那两千多张纸条中找到那张便签。
方时献纸条贴得很高,那时我踩着椅子才把自己的纸条贴在他旁边。那是两张粉色的便签,一张写着“Fsx,加油^-^”,另一张写着“天津大学,2023.5.12”。
而粉色便签包围的中心是一张红色的纸条,上面是漂亮有力的字体:北京大学,2023年5月12日。
他想考北京大学,而我填了天津大学。真是的,如果还想要遇见,为什么不直接填BJ的大学呢?
遇到他我有些震惊,我知道自己体温有些上升,但我依旧是镇定着的。但我没经过脑子,几乎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仿佛怕来不及抓住就会失去某些东西:“方时献?”
都说女大十八变,男大也十八变。大学四年,我工作快三年了,七年已经足够一个稚气的少年转变为一个男人。但他却好像没变似的。
我也不明白到底是我不愿意承认他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变成了别的样子,还是他确实没变。
但我依旧觉得我想要他和我一样。
眼前的这个人大概已经25岁了,身姿笔挺,眉眼还是从前那样,黑而大的眼仁,粗粗的眉毛。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时间让他变得更为沉稳和平静,我甚至看不见他原来时不时就会皱起来的眉头。
我记得他很爱笑,会和同学们一起打闹,讨论饭点去吃什么,抛去他成绩的光环,就像最普通少年人的模样,不高冷,不独特,但他在我这依旧是人群中最耀眼的。
我想,经过社会的洗礼他应该变得更聪明了,他是否会看透一些事情呢?比如高中把他当成支柱戏耍了两年的我。
啊,不是的,我回过神来了,他应该早就遗忘我了,因为我在他的人生中不值一提。
他疑惑地有些皱眉,这让我感到紧张。
方时献愣了愣,似乎是在辨认我是谁:“白谦?”
他刚微微皱起的眉毛放松,旋即笑了笑。
“你好。”
我的心有些松了,他还记得我。七年了,他是否也对我印象深刻呢?
“嗯,你好。”
尴尬的对话仿佛回到了高中的时候,那时我主动打破了窗户纸,后面再纠缠,却连碰面都不敢打招呼。
方时献一开始还是跟我打招呼的,但我很害怕,从来没主动和他打过。时间久了,方时献也不再和我打招呼了。那时我想,要是我再勇敢一点就好了。
但现在我已经不是高中生了。
车门打开,我闻到一股浓烈的酒精味。方时献就靠在车椅上。
我微笑着问:“你喝酒了?”
明知故问。
方时献一嗝一嗝的,说:“嗯……陪老板来喝酒。”
“啊,喝酒。”
“你怎么……”
“小伙子,你去哪?”司机开口。
方时献微微抬起头,很困惑似的,迷迷糊糊地说:“啊……没说吗?”
我咬着唇头向正前方,眼睛往他那瞟。
“呃……就是那个……金厦大酒店。”
“好嘞。”师傅侧头通过镜子看了看我:“姑娘,顺路的,他离得近,先送他哈。”
师傅认出我不是本地人了。
我微微抬眼:“嗯,没事。”
说完这句话后车上就安静了,我感到有些尴尬,脸和耳朵的温度又迅速上升,我觉得自己都要出汗了。我抓着自己的手摸来摸去,最后将头一扭,沉默地看向车窗外,车窗外人流涌动,灯火通明。我不禁想起了上海,那里会比这更繁华吗?也许吧。
我开了点车窗,晚风冷冷地吹来,我的心平静了一些。
我看着车窗外一节节飞驰而过的街灯和熙攘的人群。我想,我们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吗?就这样一直到分开,然后从此再也无法相见。
沉默的空气是发达的制冷剂,加快语言系统的冻结,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我又有些伤感。
你怎么来天津了?
我还没问出口呢。
我还是用余光瞥了瞥离我只有一臂之远的方时献,眼睛静静地闭起,好像睡着了。
我默默想到:原来睡着了,早知道就早点转头过来了。他会一直睡到下车吗?或许我可以叫叫他。
我继续用余光看方时献的脸,他的眉头又微微皱起,仿佛在睡梦中还沉浸于某些思绪。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一层酒气在他身边环绕。
方时献时不时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他的手随意放下,离我真的很近,我好久都没见过他了,现在仿佛处在梦境中一样虚幻,让我的心有些漂浮了。
我目光就这么反反复复地落向方时献,心中有些欢喜,也有些叹息。
“小伙子到了,十五块。”
见没有回应师傅回头看了一眼:“诶,小伙子,醒一醒,给钱。”
我什么也没做,继续用余光瞥向方时献。
方时献眼睛刚微微眯起,艰难地动了动身子。
然后……
转了个身睡过去了。
“姑娘,你帮我喊喊他。”
我……
…………
“师傅,我帮他付钱。”
“啊,行。”
我掏出手机,扫了十五块:“师傅,过去了。”
“诶,你们俩认识啊?”师傅好奇地问。
我边推开车门边回答:“嗯……之前是同学。”
我刚准备下车,习惯性地往车内看时,发现刚刚怎么喊也喊不醒的方时献睁着眼睛看着正在聊天的师傅和我。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莫名有些心虚。
关上车门,我走到方时献那边,刚想打开车门,车门就自己打开了。
我有些奇怪地看向车内的方时献,方时献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呆滞了几秒。
我虽然感到无语,却还是心虚地咽了下口水。
心里闪过一丝后悔。
呀,这家伙。
不是还能自己打开车门吗?刚刚睡着了是装的?想让我帮他付钱?我搞不清楚原因是什么,但这家伙还真是坏啊。
我竟有些腿抖,但依旧强装镇定:“下车吧。”
我拽着他一条手臂,用力拉起。方时献到底是喝醉了,脚步踉踉跄跄的。
方时献眼睛又眯了些,好像觉得外面的灯光有些刺眼。他甩甩脑袋,被我扶了起来。
嘿咻!
我把他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腰。
我没怎么扶过人,但应该是这样没错。
方时献比我高一个头多,也许是我找对力了,竟没感到多大压力,我不免有些为自己自豪。
只是方时献的头总是向外倒。为什么不试试靠着我呢?仿佛不想和我一接触似的。我突然又想起高中的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一边有些难过,一边又在心里愤愤地想:我不扶你,你就等着在这摔个狗吃屎吧。
今天的风冷,方时献应该也没那么困了吧。我身上的重量又轻了一点,宣告着人就快要离开了。
我用余光瞥见他眉毛有些皱起,似乎要说些什么。
“呕—————————”
…………
我的鞋没能幸免于难,我站在原地甩了甩脚,又继续扶他向酒店走去。
我确实感到有些心疼,他喝了那么多酒还吐了。我记得他酒量挺好的,高中团建的时候偷摸着和班里那帮男生喝了好多酒,我当时还有些不爽来着。今天喝得那么醉,这到底是喝了多少。
不过后来想明白了,方时献初中喝的是啤酒而已。
但要说没有一点生气,恶心是假的,但我却有另一种怪异的感受。
尤其是在听到方时献说了那句“对不起”之后。
我当时只看了方时献一秒,就匆匆把头转了回来,回了一句:“没事。”
但我还记得,方时献用力用手捂住嘴巴,努力遏制住呕吐欲的样子。从食管翻涌上来的胃酸让他的嗓子很难受,狂咳不已,而后将喘息碾碎成细沙坠地。方时献眉头皱的紧紧的,脸憋得红红的。
他转过头来向我说“对不起”时,背着温暖的灯光,声音里裹着药片的苦涩,随夜风拂过我的耳际。我看见他眼里浅浅的一层水面泛起涟漪,在逆光里折射出细碎的星芒,波光粼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