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老宅笼罩在暴雨间歇的闷热里。西花厅临水,四面轩窗敞开,带着水腥气的风穿堂而过,稍稍驱散了些许粘腻。朱老爷子兴致高昂,非要在水榭里摆开阵势,让林予安用新学的“古法音疗”给他调理腿脚。一张湘妃竹榻临水摆放,老爷子半躺在上头,裤腿卷到膝盖。林予安端坐一旁矮凳上,面前摊开一个红木针盒,旁边还放着一把造型古朴的七弦琴。
朱夏被老爷子硬按在旁边的藤椅里“观摩学习”,脸色绷得像块冷硬的岩石。青阳则倚在远处的美人靠上,面前小几堆着几份冷链运输的报表,手里却慢悠悠地削着一个黄皮果,果皮打着旋儿垂落,散发出清冽的酸甜气息。
林予安净了手,点燃一支线香,清幽的檀香混着药气袅袅散开。她指尖捻起一根细长的银针,动作行云流水,精准地刺入老爷子膝盖附近的穴位。
“爷爷,放松。这针法配合特定的宫商角徵羽,能引动气血,驱散寒痹。”她声音柔和,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韵律感。指尖拨动琴弦,一串低沉舒缓的音符流淌出来,与穿堂风、远处雨打芭蕉的淅沥声奇异地融合。
朱老爷子舒服地眯起眼,喟叹一声:“嗯…是舒服!予安丫头这手艺,比你爷爷当年拿根烧火棍给我捅穴位强多了!”
林予安抿唇浅笑,眼波流转间,状似无意地扫过藤椅上面色冷峻的朱夏:“朱队当年在野狼谷,腰椎旧伤发作疼得整夜睡不着,也是我用这法子暂时压下去的。还记得吗?那晚也是下着雨,营地里就剩半截松油蜡烛……”她的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像羽毛搔刮着记忆的痒处,指尖拨弦的力度微微加重,琴音里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追忆往事的怅惘涟漪。
朱夏搭在藤椅扶手上的指关节瞬间捏得发白。那并非温情触动,而是一种被强行拖拽回痛苦泥沼的应激反应。野狼谷的雨夜,腰椎碎裂般的剧痛,浓重的血腥气和绝望感……画面碎片不受控制地冲击着神经。他下颌线绷紧如刀锋,呼吸陡然变得粗重,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冷汗,眼神瞬间失去了焦点,像一头被无形锁链困住的受伤野兽。
青阳削果皮的动作顿住了。她清晰地看到朱夏身体那瞬间的僵硬和瞳孔的剧震。她指尖一弹,削到一半的黄皮果“噗通”一声掉进脚边的水盆里。
几乎同时,一道快如闪电的灰影从回廊柱子后窜出!
是阿曜!
它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咆哮,目标明确,直扑林予安正在抚琴的右手!狗眼里闪着凶光,仿佛那不是救人的手,而是侵犯了它绝对领域的凶器!
“阿曜!”朱夏猛地从那种被魇住的状态惊醒,厉声喝止,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林予安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住了,抚琴的手下意识一缩。阿曜的利齿几乎是擦着她的指尖掠过,“咔嚓”一声,狠狠咬在了那张古琴的桐木琴身上!木屑飞溅!
琴弦发出刺耳的悲鸣,余音在湿热的水榭里嗡嗡震荡。
“哎哟我的狗祖宗!”朱老爷子惊得差点从竹榻上弹起来。
场面一时混乱。
林予安看着琴身上清晰的齿痕,脸色煞白,惊魂未定,随即涌上浓浓的委屈和薄怒:“这狗……怎么……”
“阿曜!”青阳已快步上前,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她弯腰,精准地扣住阿曜的后颈皮。狂躁的德牧在她手下瞬间奇异地安静下来,喉咙里的咆哮变成了委屈的呜咽,狗头讨好地蹭着她的裤腿,湿漉漉的大眼睛却依旧警惕地瞪着林予安。
“林医生受惊了。”青阳语气平静,目光扫过那张价值不菲的古琴,落在林予安惊魂未定、泫然欲泣的脸上,“阿曜是退役军犬,对某些特定的……应激反应信号,比较敏感。”她特意加重了“应激反应”四个字,眼神锐利如刀,直刺林予安。
林予安接触到青阳的目光,心头猛地一凛,脸上那份委屈瞬间僵住,眼底掠过一丝被彻底看穿的慌乱。她避开青阳的视线,转向朱夏,声音带着强压的颤抖和后怕:“夏……朱队,这……”
朱夏已彻底恢复冷峻。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目光沉沉地落在林予安脸上,那眼神不再有丝毫波动,只有冰冷的审视:“琴的损失,朱家会赔。爷爷的治疗,到此为止。”语气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余地。
“夏小子!怎么说话呢!”朱老爷子不满地嚷嚷。
“爷爷,”朱夏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您的腿,我会请军区总院的国手来复诊。林医生是客人,”他刻意强调了“客人”二字,“不是朱家的家庭医生。这段时间舟车劳顿,还是安心休养为好。”他目光转向忠叔,“忠叔,送林医生回房休息。”
林予安的脸色彻底白了,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在朱夏那毫无温度的目光和青阳平静却洞悉一切的注视下,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她攥紧了披肩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深深地看了一眼朱夏,又飞快地扫过青阳脚边那只对着她龇牙的德牧,最终垂下眼帘,一言不发地跟着忠叔离开了水榭。
水榭里只剩下哗哗的水声和尴尬的沉默。
朱老爷子看看孙子冷硬的侧脸,又看看蹲在地上安抚德牧的孙媳妇,重重叹了口气,嘟囔着:“一个个的,火气都这么大……”自己拄着拐杖,也气哼哼地走了。
青阳松开阿曜,拍了拍它的头。德牧立刻摇着尾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你早就知道?”朱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紧绷后的沙哑。
青阳转过身,将刚才掉进水盆的黄皮果捞起来,甩了甩水珠。果皮上的刀痕清晰整齐。“知道什么?”她反问,语气平淡,“知道你野狼谷的旧伤?还是知道她故意用特定的音阶和场景刺激你的PTSD,好观察你的反应,顺便……”她咬了一口黄皮果,清冽的酸意在舌尖炸开,“……扮演一下能安抚你旧伤的、独一无二的白月光?”
朱夏沉默地看着她,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没有否认。
青阳走到他面前,将咬了一口的黄皮果递到他唇边。朱夏下意识地张嘴咬住。酸,接着是猛烈的回甘,瞬间冲散了口腔里的苦涩和滞闷。
“味道怎么样?”青阳问。
朱夏咽下果肉,看着她清亮的眼睛:“酸。”
青阳笑了,指尖拂过他微蹙的眉心,抹掉那点残留的冷汗:“酸就对了。朱总,白月光这碟醋,吃着开胃,吃多了……”她指尖下滑,点了点他坚实的心口,“伤身。”
她转身走向回廊,阿曜立刻跟上。走了几步,又停住,没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
“东厢暖阁的‘安防预案’,升级到橙色级别。另外,通知技术部,准备接收一份‘来自林医生旗袍的伴手礼’——我想普拓生物实验室的数据库,会对我们‘老龙涎’菌株的某些基因片段很感兴趣。”
朱夏站在原地,看着青阳消失在回廊拐角的利落背影,舌尖还残留着黄皮果酸后回甘的奇妙滋味。他掏出军用加密手机,屏幕冷光映着他线条冷硬的侧脸。
“猎鹰,”他对着话筒,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冽与决断,“目标‘安神香’,来源东厢暖阁,成分全谱分析。启动‘巢穴’反渗透程序,追踪信号接收端。还有,查查普拓生物近半年所有异常资金流向和人员调动。”
他收起手机,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水面。暴风雨看似暂时停歇,水面之下,真正的暗涌才刚刚开始。而他的“巢穴”(指他和青阳的团队),早已布好了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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