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水龙头刚拧开,后颈的胎记就跟着刺痒起来。
我对着镜子扯了扯衣领,淡粉色的印记在晨光里像块融化的糖,昨晚镜子上的血字婚还在脑子里晃,手指刚碰到脖子,身后的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林羽你丫昨晚又抢被子!季轩顶着鸡窝头冲进来,浴巾松松垮垮挂在腰上,脚趾头在瓷砖上扒拉着,老子后半夜冻得蜷成虾,你倒好,裹着空调被打呼!
我反手把湿毛巾甩过去,溅得他锁骨都是水:是你自己睡觉跟八爪鱼似的!毛巾精准糊在他脸上,他扯下来时眼睛都眯成了缝,发梢滴着水掉在浴巾上,晕开个深灰色的圆。
行行行,算我错。他扯了扯快掉下来的浴巾,转身往桌上摸手机,但你得赔我精神损失费——今早收到条神他妈短信,你绝对没见过这么离谱的。
我关了水龙头,擦手的动作顿了顿。
季轩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时,我瞥见发件人是张阿姨牵线,内容跳出来的瞬间,我差点笑喷:招上门女婿,要求:会做三菜一汤(番茄炒蛋算两菜)、能陪逛超市不提累字、每月工资上交八成。
待遇:包吃住,女方陪嫁电动车一辆(九成新)。
我回了条会煮泡面算三菜吗?
电动车要是能载两人我考虑。季轩凑过来划拉屏幕,喉结随着笑意在动,你猜怎么着?
她秒回泡面算主食,电动车后座能绑马扎。
我捏着手机乐,后颈的痒突然变成细微的灼痛,像有根针在皮肤下轻轻挑。
季轩还在絮叨:要我说,等老子中彩票了,直接开个招聘大会,让姑娘们带着简历来——他突然拍了下脑门,水珠从发梢蹦到我手背,对了!
上次张姐不是说,她奶奶头七那晚托梦,说在底下没伴儿,想找个能说体己话的老姐妹?
我捏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
张姐是小区便利店老板娘,上周哭着跟我讲,她奶奶下葬后总梦到老人蹲在坟头抹眼泪,说那边冷清得很。
当时我摸着阴阳手札翻了半夜,只查到阴市招灵的法子,可具体怎么做一直卡着。
招聘大会!我脱口而出,后颈的灼痛被兴奋冲散了,活人能开招聘会,鬼怎么不能?
黄纸当聘书,香灰作简历,找块清净地儿一摆——我抓着季轩的肩膀摇晃,他浴巾刷地滑到腰际,露出白生生的肚皮,张姐要给她奶奶找伴儿,这不就是给鬼办招聘么!
季轩低头拽浴巾,耳朵红得像煮熟的虾:你丫先松手!他拍开我的手,突然笑出声,得,林大师要当鬼中介了。
我已经翻出通讯录找叶琳琅。
叶琳琅是阴阳手札上提过的清灵师,上次在十三号院碰到红裙女煞,要不是她用槐木剑劈断血砖,我现在估计已经被锁进棺材当新郎了。
电话刚拨出去,她秒接的声音带着风噪:在早餐店买豆浆,五分钟到。
挂了电话我才发现季轩正抱着胸笑,浴巾规规矩矩系在腰间:行啊你,昨晚被鬼追得满街跑,今儿倒要给鬼找工作。他弯腰从床底摸出件T恤套上,后背上还印着昨晚压出的床单印子,需要帮忙吱声,哥给你当保安,驱驱活人的骚扰。
谢了,暂时用不上。我扯过外套往身上套,鞋都没系好就往门口冲,但你要是再抢被子——
滚吧你!季轩抄起枕头砸过来,我侧身躲过,门在身后砰地关上。
楼下的梧桐叶正往下掉,叶琳琅站在树底下,手里攥着俩包子,见我过来把其中一个塞给我:猪肉大葱的,热乎。她马尾辫上沾着片梧桐叶,伸手去摘时,手腕上的银铃铛叮铃铃响,张姐的事我听说了,需要什么直接说。
黄纸,一百斤。我咬了口包子,葱香混着兴奋在喉咙里打转,阴阳手札说,阴市招灵得用新黄纸铺地,引鬼差当猎头。
寿衣店老王头那儿货最足,走。
贸易中心后面的寿衣店飘着股沉香味。
推开门时,玻璃风铃叮地响了声,老王头正趴在柜台后打盹,秃头顶在日光灯下泛着油光。
听见动静他抬眼,见是我,眯成缝的眼睛突然睁大:小林?
你要这么多黄纸干吗?
给客户办点事。我把背包往柜台上一放,一百斤,六块一斤。
八块!老王头拍着柜台,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最近纸浆涨价,我这都是手工打的黄纸,烧起来不带火星的——
六块五。我掏出手机打开计算器,上回你卖我朱砂,说成本价五十,结果我在批发市场看见同款三十八。
老王头的脸瞬间垮了,伸手摸了摸秃头顶:六块五就六块五,不能再少了。
六块。我按住他拨算盘的手,我帮你介绍三个客户,都是要订纸人纸马的。
他盯着我看了三秒,突然咧嘴笑了,露出两颗金牙:成!
小林你这小算盘比我还精。他抄起账本唰唰写,一百斤,明早八点前送到你说的地址。
叶琳琅在旁边翻着黄纸,指尖蹭了蹭纸边:要软边的,硬边的鬼拿不稳。老王头点头哈腰应着,她转头冲我笑,银铃铛又响起来:张姐那边我来联系,运输和付款的事她熟。
我摸出钱包付钱,后颈的胎记突然又烫起来。
窗外的风卷着梧桐叶拍在玻璃上,沙沙声里,我听见叶琳琅的手机在响——是张姐的来电。
先接吧。我把最后一张钞票拍在柜台上,老王头数钱的手顿了顿。
叶琳琅划开屏幕,张姐的大嗓门炸出来:小林在吗?
我奶奶昨晚又托梦,说看见...看见黄纸铺的路了!
我捏着黄纸的手紧了紧。
窗外的阳光穿过玻璃,在黄纸上投下一片暖融融的光,像极了昨晚镜子里那行血字的颜色。
叶琳琅把手机拿远半寸,张姐的声音还是炸得我耳膜发疼。
我凑过去时,刚好听见黄纸路三个字,后颈那团灼烧的胎记突然窜起一股热流,顺着脊椎爬到后心——这是阴阳手札里说的灵兆,活人触到阴事边缘时,命格里的阴脉会发烫示警。
张姐您别急,具体怎么说的?叶琳琅把手机开了免提,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银铃,铃铛发出细碎的轻响,像在给张姐的话打拍子。
就...就跟我奶奶平时说话似的!张姐抽了抽鼻子,背景音里传来便利店玻璃门的叮咚声,她说昨儿夜里听见沙沙的响,一抬头就看见地上铺着黄纸,像条发光的路,可就是不敢踩。
小林啊,我奶奶这辈子最胆小,您说这黄纸路...是不是真能招着人?
我盯着柜台上叠成山的黄纸,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纸面上,那些细密的纤维纹路泛着暖光,像极了鬼火的颜色。能。我清了清嗓子,后颈的灼痛被攥成拳的手压下去,您奶奶看见的是引灵路,等我们把聘书写完,她踩着这路就能带伴儿回来了。
叶琳琅突然用手肘碰了碰我,我这才注意到老王头正扒着柜台探脖子,秃头顶上的汗珠子在灯光下闪:小林啊,你们要写聘书的话,得用朱砂。他转身从柜台底下摸出个红漆小罐,罐子边沿沾着暗红的渍,我这儿有陈年朱砂,掺了牛胶,写在黄纸上能留七天阴文——鬼差认这个。
我捏着朱砂罐的手顿了顿。
阴阳手札里确实提过,阴市招灵需用活墨,也就是掺了生血或牛胶的朱砂,能让文字在阴间显形。多少钱?
算你成本价。老王头搓了搓手,金牙在笑的时候闪了闪,朱砂十二块一钱,毛笔五块一支——你要写一百张聘书,得三支狼毫。他边说边往塑料袋里装东西,纸袋子窸窸窣窣响,上回李寡妇给她男人烧房子,买的就是我这朱砂,说是托梦说房子红墙红瓦的,可气派了。
叶琳琅突然轻笑一声:王老板这是变着法儿打广告呢。她接过我手里的塑料袋,银铃在腕间晃出一串碎响,走吧,张姐说半小时后把黄纸送到宿舍楼下。
出了寿衣店,风里裹着秋凉。
我盯着叶琳琅马尾辫上那片没摘掉的梧桐叶,它随着她的脚步轻轻摇晃,像片悬在阴间门口的路标。
宿舍楼下的货车鸣笛声打断了我的走神。
张姐穿着蓝布围裙从驾驶座钻出来,后车厢堆着的黄纸被塑料布盖得严严实实,她拍了拍车帮喊:小林!
我让我家那口子把货卸你屋里了,这纸金贵,可别沾了潮气!
推开门时,季轩正蹲在地上拆纸箱,他上身只穿了件白T恤,后背上的床单印子还没消,见我们进来,举着一卷黄纸晃了晃:我刚摸了摸,这纸软乎得跟云似的——鬼要是真来应聘,能攥住不?
能。我把朱砂罐搁在桌上,瓷罐和木头桌面碰出一声脆响,叶琳琅说要软边的,就是怕鬼拿不稳。
季轩突然站起来,带翻了脚边的纸箱,黄纸哗啦撒了一地。
他弯腰捡纸时,后颈露出块淡青色的胎记,和我后颈的位置分毫不差——我们搬来同住那天他说过,这是兄弟印,可现在看着,倒像两块等着被阴火点燃的引信。
我来帮忙。叶琳琅蹲下去捡纸,银铃垂在她手背上,随着动作轻撞黄纸,你要写的聘书,是不是得写招聘启事?
我拆开狼毫笔的纸套,笔尖在舌头上舔了舔——这是老法子,让笔锋更顺。对。朱砂在砚台里研开时,红得像凝固的血,职位是阴宅伴,待遇是...每月三柱香,清明冬至加供品。我蘸了笔,在第一张黄纸上落下第一笔,要写得清楚,鬼才知道来做什么。
叶琳琅的影子投在黄纸上,和我笔下的字叠在一起。
她突然说:你这聘书,得注明仅限女性,六十岁以上吧?
张姐奶奶托梦说要老姐妹。
我笔尖一顿,墨点在黄纸上晕开个小红斑。
季轩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他身上带着洗衣粉的清香,混着朱砂的腥:还得写包住宿——阴间的房子总不能让人家睡露天吧?
你们俩倒是会挑刺。我笑着把写好的聘书举起来,朱砂字在黄纸上泛着暗红光,像被血浸过的符咒,不过说得对。我又蘸了笔,在待遇栏补了阴宅一间,冬暖夏凉,这样鬼看了才动心。
叶琳琅突然按住我正要写下一张的手。
她的手指很凉,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玉:林羽,你想过没有?
要是来的鬼太多...你镇得住吗?
后颈的胎记又开始灼痛。
我望着满桌铺开的黄纸,它们在夕阳里泛着暖光,可那光里总像掺着点青灰,像极了停尸房里的尸布。
季轩的呼吸喷在我耳后:怕什么?
大不了我拿扫帚赶——活人的扫帚,驱鬼应该也管用?
叶琳琅没说话。
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银铃在腕间轻轻晃,像在数着什么。
我低头继续写聘书,笔尖划过黄纸的沙沙声里,听见她轻声说:今晚子时,你最好在聘书周围撒七盏清油灯。
我顿了顿,抬头时正撞进她的眼睛。
那里面有我熟悉的担忧,像十三号院那口棺材上的红绸,裹着喜庆,也裹着危险。
最后一张聘书写完时,天已经全黑了。
季轩煮了泡面,香气混着朱砂味在屋里飘。
我望着满桌的黄纸聘书,它们在台灯下泛着暗红的光,像一片等着被鬼火点燃的荒原。
叶琳琅突然站起来,把外套搭在臂弯里:我去买清油灯。她走到门口又回头,银铃在阴影里闪了闪,记住,子时一到就得摆好。
要是...有什么不对,立刻给我打电话。
门砰地关上后,季轩把泡面推到我面前:她是不是又感觉到什么了?
我夹起一筷子面,热气熏得眼睛发酸。
后颈的胎记还在灼痛,像有人用烧红的针在皮肤下画圈。不知道。我吸了口面,辣味顺着喉咙窜到鼻腔,但...总觉得今晚会来很多鬼。
季轩的筷子当地掉在碗里。
他望着满桌的聘书,喉结动了动:那...那咱们今晚是不是得通宵守着?
我望着窗外的月亮,它像枚被磨旧的银圆,挂在梧桐树梢。守着。我摸了摸后颈发烫的胎记,不管来多少,总得把张姐奶奶的伴儿找来。
可话刚说完,我就听见楼下传来沙沙的响声。
像是有人踩着黄纸,一步一步,往楼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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