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弥漫在空气中,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

“这是我的报告。”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身形略显萧索的西装男人走了进来。

他脸色苍白,下巴上胡茬凌乱,眼底尽是挥之不去的疲惫。

他径直走到桌前,伸手递给医生一张森白报告单。

“我看看。”

医生扶了扶眼镜,双手接过,目光在那张纸上迅速扫过,眉头随之缓缓蹙起。

“唉......”

一声低沉的叹息响起,上面清晰无比的化验数据,无情地印证了之前的推测。

“林墨,情况和我们之前料想的一样。”

言毕,医生将报告轻轻折起,放在手边,语气沉重却带着一丝认真。

眼前的男人早已在椅子上坐下,那浓密的胡须杂乱地攀爬在脸上,衬着他眼神空洞,仿佛一潭死水。

见林墨依旧不语,医生继续道:“回家...养着吧,别太累了。”

“嗯。”

林墨喉咙滚动了一下,他缓缓起身,对着这位算是老朋友的医生,深深地鞠了一躬。

随后转身,一步步走向门口。

“林墨!”

医生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听我一句劝,厨长的那份工作,别再做了!油烟和劳累对你现在的情况都不好。”

林墨握住房门把手的手微微一顿,脚步停在门槛前。

“抓紧时间,想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吧。”

医生的声音带着不忍,劝道。

林墨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强行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我知道了,谢谢你...老李。”

话音未落,他便夺门而出。

依旧坐在房间里的医生见状,无奈地摇摇头,眼神复杂。

他知道,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下一次再听到林墨的消息,很可能,便是阴阳两隔。

“呼。”

站在医院大门外,林墨仰头,望着初升的晨曦艰难地刺破薄雾。

微凉的露水已然打湿了门口停放的共享单车坐垫,空气清新,却始终无法驱散他心头的窒息感。

他从一处口袋中拿出那块粉色,略显幼稚的电子表。

时间仿佛停止,上面的数字固执地一动不动,一如他即将停摆的生命。

许久,他才将胸腔里淤积的浊气,长长地,彻底地吐出。

“爸妈的墓...扫过了。”

“工作...交接完了。”

“遗嘱...也立好了。”

他低声喃喃自语,像是在盘点自己这乏味的一生中最后的寥寥几笔。

“眼下...好像,唯独没有再去看看你。”

林墨的眼里闪过一丝久违的愧疚。

那个深埋心底的名字,与之前相关的所有青涩记忆,再一次变得异常清晰。

去公墓那边吧。

他想。

这是此生,最后一桩心愿了。

我欠你的,来世再报。

没有观察,他便迈开步子向路口走去。

见到远方驶来一辆没有拉客的出租车,他伸出胳膊招呼一声。

然而,他没看到的是,那辆出租车的司机在见到他后,车头猛地一偏,如同失控的野兽,速度不减反增,径直朝着他站立的位置,疯狂地冲撞过来。

“不要...”

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撕裂了早晨的宁静。

在身体即将砸向坚硬的柏油路面的最后时刻,那声无用的怒吼,最终还是没有喊出。

...

当同样的温暖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再次刺痛眼皮之时,林墨混沌的意识才缓缓浮动。

是死后的走马灯吗?

“快起床!”

“小王八蛋!太阳都抽你屁股了!”

一声熟悉到骨髓和血液里,却又陌生得恍如隔世的女声,在他的耳旁响起。

林墨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剧烈的头痛让他眼前发黑。

但他顾不得这些,只是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周。

房间里传出一股独属于夏天男孩的闷臭味,书桌上被收拾地一丝不苟,而自己的床却跟猪窝一样,被子被揉成一团,皱巴巴的校服被随意丢在床尾。

“妈?”

一个沙哑的,带着极度不确定的音节,从他干涩的喉咙中挤出。

“嘭!”

门被粗暴地踹开。

一位短发齐耳,神通广大的中年妇人显出身来。

她叉着腰,手中还高举着扫帚把。

见林墨依旧裹着被子,一脸懵逼坐在床上,妇人柳眉倒竖,二话不说地抡起武器便朝着他屁股招呼过来。

“还不起?!睡死你算了!”

“都几点了,赶紧滚去饭店帮忙!”

熟悉的怒吼,熟悉的“武器”,熟悉的力道!

“嘶——!”

感受到屁股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感,林墨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向门口冲去。

“靠!走马灯也来真的?还打人?”

他一边跑一边骂骂咧咧,那刻在骨子里的求生本能让他暂时忘记了最擅长的思考。

冲出房门,他刚想喘口气。

“啪!”

又是一记精准无比的抽击,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刚逃出生天的屁股上。

“???”

感受到跟触电一般传遍全身的剧痛,林墨这才回过神来。

这不是梦,这是真的?!

他猛地回头,看向身后。

母亲大人依旧保持着挥舞武器的姿势,双目圆瞪,胸口因怒气而起伏,那眼神,真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赶紧去洗漱!”

然而,预想中的继续逃窜和顶嘴并没有发生。

张红梅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个刚才还上蹿下跳的臭小子,竟如同看到失散多年的亲人般,猛地扑了过来。

“妈——!”

一声压抑了太久太久,包含了无尽委屈却带着惊喜的呼喊,从林墨口中爆发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

“妈......”

张红梅低头一看,怀里这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像个孩子一样,稀里哗啦地大哭起来,眼泪鼻涕蹭了她一身。

“你...吃错药了?”

张红梅彻底懵了,举起的扫把悬在空中,忘了落下。

按照以往林墨的性格,从小到大,就算是被她和他爹揍死,也最多红个眼眶。

这小子今天咋了?

鬼上身了?

脑海波动半天,张红梅忽然想到某种可能,眼中装出来的怒火逐渐褪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与心疼。

她有些笨拙地伸出手拍着林墨的后背,轻声道:“做噩梦啦?”

在张红梅的记忆中,林墨只有牙牙学语的童年里,因为噩梦醒来才会哭成这般。

那些模糊的,被小家伙嘟嘟囔囔描述出来的梦境片段,连她听了都觉得心惊,难怪会成这小子的童年阴影。

“嗯...”

林墨胡乱地点着头,根本顾不上是不是撒谎。

他只是死死地抱住母亲,将脸埋在她带着淡淡油烟味和皂角香气的肩膀上,贪婪地感受着这份只存在记忆深处,他曾用尽全力想要铭记的温暖体温。

真好,妈还在。

你们都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