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崩溃地嘶吼,用手抓挠自己的皮肤,撕下大块灰败如墙皮的血肉。“我或许不用做选择了。”苏语想,“他很快就会自己死掉了。”霎时,易变陡生,苏语立刻用秘术敛了气息———这里只有那男人一个活物了。
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远处的天光兀地消失了。有什么体型巨大的存在进入了这方天地。苏语放松了肌肉,控制自己的心跳缓慢下来。那是一条巨大的,蠕虫般的怪物。它有三只眼睛,至少在这光线昏暗的地方,苏语那双灵瞳只看见了三只眼睛。一只在头顶,一只在左侧,一只在下颌,大小不一。皮肤表面有淋漓的清液,随蠕动着前行流出,外皮糜烂,有许多看不清的小点上下翻涌。但苏语没有多看,闭上了眼睛。随后响起的咀嚼声告诉了苏语结果。苏语心中并无惧意,只压抑着自己痉挛的胃,等待那怪物离开,但咀嚼声消失后,窸窣水声反而向苏语这里游来。那或许是墓主养的镇墓兽,但毫无疑问,那东西变异了。那坨烂肉几乎将整条通道塞满,铤而走险不在意辐射也会被压成肉饼,这局面还不如刚才呢。苏语淡定地扯了扯胸前挂着的石头,从腰包中掏出两颗鲜红欲滴的琉璃樱桃,心中默念:后面的岩浆房间不隔热,许愿者所处通道气温上升。
热浪从身后袭来,苏语沉默地注视着琉璃樱桃化作飞灰,并没有抬头瞧怪物的反应。随着一声开水壶似的尖啸,水声变得更加粘稠了,不过好消息是,声音的确越来越远了。辐射烧伤会让患处畏惧高温,其中也不乏心理因素。总之,眼前的困难算是解决了。苏语的目光漠然地扫过清液淋漓的甬道,低下头静默了一会儿,撕开了身上的裙子。
柔白色的布料被撕成一条一条的,绑在双足上。苏语从腰包中掏出一只金属质的折扇踩在脚下,像滑雪一样灵活地滑出了甬道。至于那段有不知名机关的路,她一转方向,踩着折扇在墙壁上飞了一会。
出了甬道,立刻蹬掉脚上被污染的衣物,苏语才得以好好观摩这一方绿洲。
绿洲的面积不大,同公馆的舞厅比起来,着实小太多了。但现在不是观察的好时候,苏语立刻撕下脚上已经开始灼热的布料,翻身滚进了一旁的草丛里。她快速地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但这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她身上没有明显外伤,辐射带来的影响需要用专业仪器检查。她现在甚至都不知道从生物学上讲,自己还算不算一个活人。当大量辐射进入生物体内时,这个生物在生物学上,就已经死去了。但她仍然要拖着不知死活的躯体求活下去,她还不知道兄长为何弃她而去,不知道身边人似有似无隐瞒自己的真相是什么,以及———活下去,不择手段地活下去。这是遍体鳞伤的兄长拥着她时,神经质地重复的一句话。并且,她知道,这件事不只对她一个人很重要。
思索辐射的后果并没有什么卵用,她现在最重要的是逃出去,并尽快地被人送到医院。现在的医疗技术,用伽马射线还原被辐射扭曲的dna并不是难事,只是医药费高昂罢了,而她最不缺的就是给她花钱的人。
苏语简易观察了一下四周,状况非常糟糕:有太多活物活动的痕迹了。不过还好,她翻了翻腰包,还有一些炸药。
你问一个十二岁的少女腰包里为什么会有炸药,这关乎卡琳娜女士对女儿别具一格的教育。相比于早已金盆洗手,专攻精密仪器与重型机械流水线供应的苏家,卡琳娜的母族,费奥多罗夫,则是正儿八经的军火商。她很早就教了苏语苏默相当全面的化学知识,但也没丧心病狂到让女儿随身携带黑火药。那些黑火药有大约两公斤,看不出苏语是怎么把它装到腰包里的。但看它劣质的成色,很显然,是这位疯狂的少女亲手提纯的,或许并没让监护人知情。
苏语采了些受了辐射污染的野果提纯了些蔗糖,掺进了黑火药里。在如井口的穹顶底部找到一个较为薄弱的点,将黑火药埋了进去。随即她找了个掩体趴下,并使自己被掩体遮盖住。引线留得刚刚好,苏语刚趴下后五六秒,整个墓穴地动山摇,随即传来的还有不知名的类似野兽嚎叫的声响。坍塌的废墟中。一道道巨大的身影一陆续出现,发出可怖的嘶吼声,随机毫无规律地四散奔向了不同的墓道。待到周围再次平静,苏语悄悄从掩体下摸了出来,挑选了一条有怪物跑出却没有其他进入的墓道,在泥地里滚了一圈,直到再也看不出白绸裙子原本的颜色,便一头扎进了黑暗之中。
一般苏家人有少数具备超视能力,就是像夜行动物一样,瞳孔可以捕捉更多的光线。白天睁眼瞎,晚上干死人的活计。但苏语不同,她那双半盲过的眼睛瞳色随年龄的增长愈发深了,虽然恢复了视力,但常给人带来她并不用眼睛看东西的错觉。她注意的东西往往不是视线中心,而是正对着她的眉心。她的表哥东方时还评价过她是用额头看东西。不过她应该不记得这个哥哥,因为他们上一次见面时苏语才五岁。而东方时几乎一直在跟苏默说话,几乎没怎么给苏语留过正脸。
但他说对了,苏语确实是常用额头上的眉心轮看东西,所以能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不过这件事苏语自己不知道,她以为所有人都能看见,长大一些才发现别人都看不见。苏语用眉心轮看东西东方时一开始就看出来了,也告诉了苏默,眉心轮比眼睛好用,只是时间长了走路会撞桌子墙角什么的,苏默也一直注意着没让苏语磕着碰着。但东方时没以为苏语自己居然不知道这事,苏默那个拐个弯就转不过来的脑子更是白搭。说来苏默从小就是机灵但不聪明,苏语便是从来不给回应但才思敏捷,一张嘴就是惊喜。好像两人份的天赋一人一个分了。但苏默被动的忧郁与孤僻跟苏语主动的离群索居完全不是一个风格。苏默只需一垂眼就会流露出伤痕累累的性感。用这种话形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实在过分,可他不是。这位美丽的神明即使灵魂宥在稚子的躯壳中,那种玻璃般易碎却又伤人的魅力仍然令人亦步亦趋地追随,像是诅咒一般,要么忠于他,要么玷污他。不属于此世的非人感即使经过层层掩饰仍然会在不经意间露出分毫。苏语就比他更像个怪小孩。对苏语本人而言,她也的确是个怪小孩,也只是个怪小孩。不喜欢热闹,不喜欢美食,不喜欢美景。对她来说,最美好的事情似乎就是待在冰天雪地里,像儿时那样,独自在静室内静修,不要有任何人打扰她。当然,苏默除外。东方时有时会在窗外默默注视两个小孩依偎在一起的样子,就像最开始那样:花泽时默默地注视着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扶苏语畔和扶苏默岸。没有人打扰他们,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度过一个又一个的事件日,直到扶苏语畔举起了叛旗。
扶苏语畔从一开始就知道花泽时不会跟她一起造反,所以这个计划从一开始就没有花泽时的一份。而当反抗的火烧到了神都,花泽时与扶苏默岸曾发生过一次争吵。花泽时没能说服扶苏默岸离开他的妹妹,花泽时同样,没有能力保护一个叛军首领的心腹。他能做到的,只有在扶苏语畔被钉死在神主殿前的反物质锥上时,按着扶苏默岸认罪,多少留下残魂一缕,将来还有机会于彼岸归来,继续做他的冥王。毕竟,这冥王的位子,除了他也再无人能坐了。可他终归是没能留住任何人,像从前的几百次那样。扶苏默岸突然发狂,夺回了即将卷入反物质锥的,扶苏语畔的灵魂。用长发汇成弱水汇入了冥河之中,扶苏语畔的灵魂也步入了轮回,再无人可阻止。众神愤怒,想将扶苏默岸钉死在反物质锥上抵罪,但很快便没了声息。花泽时跪下来,向着走来的异神。月神轻柔地抱走了扶苏默岸,众神却也不敢对花泽时如何。因为他们这才想起,扶苏默岸如何势微,也是月神之子;花泽时如何美艳脆弱,也是月神创造的偶。而扶苏语畔,这个由月神带来的,不知何方妖异的妖神,一定还筹谋着更加庞大的计划,终有一日会卷土重来。她掀起的腥风血雨,没有神明想再面对一次。诸神惴惴不安,收殓了同伴或下属的骨骸,筑起了愈来愈高的城墙,都将自己封闭起来,再不向凡间赐福。从此,z10388号宇宙进入了灵气干涸的时代,在这个时代,诸多文明发生了神秘学的衰败和唯物主义的爆发。我们要讲述的地球的故事,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