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骨者庞大的尸体如同小山般横亘在北墙的废墟之上，墨绿色的血液还在不断流淌，散发出刺鼻的恶臭，但那曾经令人窒息的威压已经彻底消散。基地的危机暂时解除了，然而，笼罩在磐石基地上空的阴霾，却似乎因为程远石破天惊的表现而变得更加浓重和诡谲。
临时指挥所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程远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手臂上那奇异的火焰印记已经隐没，但那股温热的能量感和战斗后的强烈虚脱感依然清晰。他能感觉到，至少有三道目光如同实质般胶着在自己身上，充满了审视、探究和难以掩饰的震惊。
一道来自副指挥官赵颖。她靠在金属桌边，双手抱胸，冰冷的目光仿佛要穿透程远的皮肉，直抵灵魂深处，探寻他失忆背后隐藏的秘密。
一道来自磐石基地的元老，张司令。这位中年男人坐在程远对面，眉头紧锁，眼神复杂，似乎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总指挥官”。
还有一道，来自那个一直沉默寡言、如同影子般跟在张奎身后的刀疤脸队长。此刻的张奎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跋扈，他低着头，眼神闪烁，偶尔抬头飞快地瞥一眼程远，目光中充满了敬畏，或许还有……恐惧。
“感觉怎么样？”赵颖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依旧清冷，但比起之前，似乎少了一丝刻意的疏离，多了一分不易察觉的郑重。
程远缓缓睁开眼睛，迎上她的目光，平静地回答：“还好，只是有些脱力。”他没有提及手臂上印记的事情，直觉告诉他，这东西是自己最大的秘密，不能轻易暴露。
“你的表现……很出人意料。”赵颖斟酌着用词，“坦白说，和你上一世最后阶段的状态，判若两人。”
程远心中一动，这是试探吗？他不动声色地反问：“哦？上一世的我，是什么样子？”
赵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判断他是不是在伪装。“上一世的你，在基地覆灭前的那段时间，变得……犹豫，多疑，甚至有些偏执。你不再相信任何人，包括最亲近的部下。你的指挥时常出现混乱和矛盾，错过了很多次可以挽回局面的机会，最终……”她没有再说下去，但未尽之意已经非常明显。
程远沉默地听着，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犹豫？多疑？偏执？指挥混乱？这和他刚才那种果决狠厉、近乎本能的战斗状态完全相反。如果赵颖说的是真的，那上一世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简直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那么，关于基地覆灭的原因，程远换了个话题，目光锐利地看向赵颖，你之前说是因为我的判断失误。能具体说说吗？仅仅是因为南侧通风管道被突破？
赵颖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追问得如此直接。通风管道被突破是主要原因之一，导致大量怪物涌入，防线被从内部瓦解。当然，也有其他因素，比如……一些关键物资的提前耗尽，以及……她的话语变得有些含糊。
以及什么？程远追问道，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一闪而逝的迟疑。
以及……可能存在的内奸。赵颖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但语气却带着某种引导性，上一世，我们一直怀疑有人在暗中破坏，甚至与外部势力勾结，但直到最后，都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而你当时的状态……让我们很难进行有效的内部甄别。
她的话说得很巧妙，既透露了一些信息，又subtly地将部分责任引向了上一世程远的多疑和指挥失误。
程远没有立刻回应，他在快速分析赵颖的话。重生、失忆、上一世的罪人身份、迫在眉睫的危机、可能存在的内奸……信息真假难辨，迷雾重重。但他隐隐感觉到，赵颖似乎在刻意引导他的思路，或者说，在利用他的失忆，向他灌输某种特定的事实。
明白了。程远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而是话锋一转，现在基地暂时安全，我们有多少时间？
很难说，赵颖摇了摇头，碎骨者的出现已经偏离了剧本，这意味着后续的情况可能会发生更多不可预料的变化。我们必须尽快加固防御，补充物资，同时查明碎骨者提前出现的原因。
加固防御和补充物资的事情，你和张司令负责安排。程远看向张司令和刀疤脸张奎，张奎队长，你刚才的表现虽然鲁莽，但勇气可嘉。东墙的防御，暂时由你负责指挥，记住我的命令，依托地形，保护好每一个人，我不希望再看到无谓的牺牲。
张奎猛地抬起头，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即是巨大的激动和羞愧，他猛地挺直身体，用力地敬了个军礼：是！指挥官！保证完成任务！绝不辜负您的信任！他之前的傲慢和质疑，在程远斩杀碎骨者的绝对实力和此刻的不计前嫌面前，已经烟消云散。
程远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转向赵颖：至于碎骨者提前出现的原因，以及……可能存在的内奸，我亲自来查。
赵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程远会主动揽下这个烫手山芋，但她没有反对，只是点了点头：可以。你需要什么支持？
我需要基地所有区域的最高通行权限，以及……所有人员的档案资料，包括那些在上一世已经死亡的人。程远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赵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还是同意了：可以。我会立刻安排人把电子档案发到你的终端上。
很好。程远站起身，强烈的疲惫感让他身体晃了一下，但他很快站稳，我需要休息一下，恢复体力。在我休息期间，基地防务由你全权负责。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出了临时指挥所，向着记忆中（或者说赵颖告知的）属于总指挥官的休息室走去。
看着程远离开的背影，张司令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深深的困惑：赵副官，你觉得……他真的是失忆了吗？还是……
不知道。赵颖摇了摇头，眼神幽深，但不管他是真的失忆，还是在伪装，有一点可以肯定——现在的他，比我们记忆中的那个程远，要危险得多，也……强大得多。这对基地来说，是福是祸，还很难说。
……
程远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行军床，一张金属桌，还有一个嵌入墙壁的保险柜——想必就是存放备用电源控制终端的地方。
他反锁了房门，疲惫地坐倒在床上，这才真正放松下来。刚才在指挥所里，他看似冷静果断，实际上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知道，自己这个失忆的指挥官，在那些带着记忆的人眼中，就是一个巨大的异类和不确定因素。信任？那是最奢侈的东西。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以及……那神秘的火焰印记。
他再次撸起袖子，仔细观察着手臂内侧那个已经黯淡下去的印记。温热感已经消失，但那种与印记之间的奇妙连接感依然存在。他尝试着集中精神，想要再次引动印记的力量，却毫无反应。
看来，只有在生死关头，或者情绪极度激动的时候，它才会被动激发吗？程远皱眉思索着，而且，使用它似乎会消耗巨大的体力……
他打开赵颖刚刚发送过来的电子档案，开始快速浏览。信息量非常庞大，基地成员的姓名、编号、能力、职位，以及……赵颖标注的上一世的重要事件节点和人物关系。
程远看得很快，但他并没有完全相信这些信息的真实性。他更像是在进行模式识别，试图从中找出矛盾、疑点，以及那些可能被刻意隐藏或歪曲的部分。
他开始有意识地利用自己失忆的身份。既然你们都认为我失去了记忆，那么我就表现得像一个真正的失忆者——对你们的常识和剧本一无所知，只相信自己的眼睛、耳朵和直觉。这样一来，那些试图利用剧本来算计他的人，反而可能会因为他的不按常理出牌而露出马脚。
信息差……或许才是我现在最大的武器。程远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就在他沉浸在海量信息中时，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谁？程远警惕地问道，右手下意识地摸向了床头的匕首——那是他刚才在战场上丢掉，后来又被士兵找回来送还给他的武器。
指挥官，是我，陈斌。门外传来一个略显紧张、带着几分书卷气的男人声音。
陈斌？程远迅速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名字。电子档案里有记录：陈斌，基地首席生物学家兼武器工程师，在能量武器和基因改造方面有很高造诣，但在上一世，似乎因为一次实验事故（或者说被人陷害），导致实验室爆炸，很早就死了，而且……那次事故似乎还和上一世的程远有些牵扯，档案里语焉不详。
程远眼神微动。一个在上一世早就死了，并且死因可能和自己有关的人，现在却活生生地出现在门外……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量。
进来。程远沉声说道。
房门被推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穿着白色研究服、看起来有些瘦弱斯文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看到程远，眼神中明显带着一丝畏惧和……好奇，但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指挥官，冒昧打扰，实在抱歉。陈斌搓了搓手，显得有些局促，我听说您……斩杀了碎骨者，真是……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有事就直说。程远不喜欢拐弯抹角。
陈斌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压低了声音说道：指挥官，我知道您可能不记得我了，甚至……在上一世，我们之间还有些误会。但是，刚才您在战场上的表现，和您处理通风管道危机的方式……让我看到了一丝……不同的可能性。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程远的反应，继续说道：我知道，基地里很多人都带着记忆，他们都想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走，认为那是唯一正确的道路。但是……指挥官，您有没有想过，如果上一世的结局注定是毁灭，那么完全遵照剧本，是不是等于在重复走向死亡？
程远心中一凛。这个陈斌，有点意思。他竟然敢质疑剧本的正确性。
你到底想说什么？程远问道。
我想说的是……指挥官，您现在的失忆，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陈斌的眼神变得热切起来，您不受记忆的束缚，反而可能带领我们找到一条全新的、能够活下去的路！我……我愿意为您效劳！
程远沉默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一个在上一世与自己有隙，甚至可能是被自己间接害死的人，现在却主动投靠？这背后必然有原因。
要么，他是真的看到了希望，想要赌一把。
要么，他就是想利用自己这个变量，达成他自己的某种目的。
无论哪种可能，这都是一个危险的盟友。
但……或许也是一个有用的盟友。
我凭什么相信你？程远终于开口问道，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陈斌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问，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您不需要立刻相信我。但我可以为您提供一些……他们不愿意让您知道的信息。比如，关于您手臂上那个印记的初步分析，以及……关于上一世那场导致我死亡的实验事故的……真相。
程远的瞳孔猛地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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