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往下三十级时，苏璃的鞋跟卡在一道凸起的青铜纹路里。
她踉跄着扶住石壁，指尖触到的不是普通岩石，而是细密的云雷纹——那些纹路在幽蓝荧光下泛着冷光，像被封在石中的活物。
当心。白无咎的手掌虚虚护在她后背，指节还带着纳米粒子渗入皮肤时的灼痛。
他的军靴碾过地面，发出细碎的脆响，低头一看，竟是半枚青铜箭簇，箭头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秦弩的三棱镞，至少两千年了。
苏璃的呼吸突然滞住。
她抬头，视线穿过两人之间的空隙，看见阶梯尽头的黑暗正被某种幽光撕开——那不是火把的橙红，不是手电的冷白，是一种介于青金与琥珀之间的光晕，像极了沈夜意识碎片里浮动的颜色。
到了。她轻声说。
地下空间远比想象中开阔。
当两人踩上最后一级台阶时，视野骤然开朗：十二根青铜巨柱环立四周，每根柱子上都缠绕着吞尾蛇纹，蛇目处嵌着夜明珠，将整座遗迹照得如同沉在深海。
而在正中央，一座高达百米的青铜巨人巍然矗立，他半跪在地，双臂交叠于胸前，发丝以云纹束起，眉眼轮廓分明如刀刻，连甲胄上的鳞瓣都纤毫毕现。
最醒目的是他胸腔位置——那里嵌着一块菱形晶体，流转的光纹与苏璃怀里的鼎碎片完全吻合。
这是......苏璃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摸出贴身的鼎碎片，两块晶体竟同时泛起共鸣的震颤，和我手里的能量核心同源。
白无咎的战术手电扫过巨人脚边的青铜台基。
台基上刻满楔形文字，最下方有个凹陷的数字键盘，7位数密码区。他蹲下身，指腹擦去键盘上的铜锈，突然顿住——键盘边缘刻着一行极小的字母，β-09。
β-09。苏璃重复这个编号，想起红莲临走前的低语，红莲说过，白无咎是β-09。
白无咎的瞳孔骤缩。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记忆碎片像被重锤击碎的镜面：暴雨夜的装甲车、队长染血的肩章、地下基地的电子屏上跳动的β-09任务、还有那道机械音，欢迎回家，实验体β-09。
我记起来了。他的声音发哑，手指按在键盘上，这是我第一次执行任务时的编号。
数字键在他手下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当最后一个数字7按下时，整座遗迹发出地震般的轰鸣。
青铜巨人的双眼突然亮起赤金光芒，瞳孔处浮现出流动的星图，连脚下的云雷纹都开始逆时针旋转。
警告。零号的机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启动长生引擎需牺牲一名契约者。
当前能源储备不足17%，强行唤醒将导致系统崩溃。
后果自负。
苏璃的芯片突然发出刺耳鸣叫。
她捂住耳朵后退，却撞在青铜巨柱上——那些吞尾蛇纹竟活了似的钻入她皮肤，顺着血管往心脏窜。
更可怕的是巫蛊因子在体内暴走，她能听见无数先祖的低语在脑内炸响：他是沉睡的守门人......只有逆契者才能唤醒他。
皮肤开始发烫。
苏璃低头，看见手腕上浮现出靛青图腾，是半巫族失传的逆血纹，每一道都像被烧红的铁烙上去的。
她咬着唇硬撑，却在抬头时看见白无咎正走向巨人胸口的能量核心。
白无咎！她踉跄着扑过去，你疯了？
男人的背影在赤金光芒里拉得很长。
他停住脚步，侧过脸时，额角的淡粉疤痕泛着微光，我记得了，苏璃。
七年前的任务里，我就是被推进这个核心的。
他们说要测试人体与青铜能源的兼容性，结果......他喉结滚动，结果我成了第一个活下来的实验体，也成了他们的钥匙。
所以这就是你的命？苏璃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要替所有人还债？
总要有个人做祭品。白无咎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沈夜还困在意识里，你要去救他。
而我......他笑了笑，我早就死过一次了。
苏璃的眼泪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她能感觉到巫蛊因子在血脉里翻涌，逆血纹已经爬上脖颈，不......她闭上眼睛，咬破舌尖，腥甜的血味刺激着神经，我是半巫族最后一个逆契者，这具身体本来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存在的。
青铜巨人的胸腔突然发出轰鸣。
苏璃感觉有根无形的线穿过她的心脏，将她与能量核心紧紧相连。
意识开始模糊前，她听见零号的警告变成了杂音，看见白无咎震惊的脸，然后坠入一片混沌的光海。
这里很安静。
苏璃站在一片白雾里，能闻到熟悉的松木香。
她转身，看见沈夜站在不远处，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卡其色外套，眼尾的泪痣在雾里若隐若现。
他的手指动了动，像是想碰她的脸，又像在克制什么。
谢谢你来找我。他说。
苏璃的喉咙发紧。
她想说话，却发现声音被抽走了。
就在这时，现实世界的痛感突然穿透梦境——她能感觉到青铜巨人的手臂在缓缓抬起，千年的锈迹簌簌落下，仿佛某个被封印了两千年的约定，终于要在这一刻兑现。
而沈夜的手，还停在半空。
青铜巨人胸腔的赤金光芒如活物般舔舐着空气，苏璃的手腕传来灼烧般的刺痛。
她低头，靛青色的纹路正沿着血管攀爬，像被烧红的铁链烙进皮肤，每延伸一寸都带起细小的血珠。
半巫族古籍里记载的逆血纹，此刻成了刻在她骨头上的刑具。
白无咎！她踉跄着扑过去，发梢扫过地面的青铜残片，发出细碎的声响。
男人的背影被光芒拉得修长，军靴碾过千年积灰，每一步都像踩在她心脏上。
白无咎停住脚，侧过脸时，额角那道淡粉色的疤痕泛着不自然的微光——那是七年前留下的，当时他以为只是训练时擦破的皮。
此刻他喉结滚动，声音比平时低了三度：我记起来了。
苏璃的指尖在发抖。
她看见他的瞳孔里映着核心的光，像两簇要燃尽的火：那次边境任务，他们说有境外势力盗取文物，让我做外围警戒。
结果......他抬手摸了摸疤痕，他们把我推进了这东西里。
说是测试人体与青铜能源的兼容性，其实就是拿活人当钥匙。
所以你现在要回去当钥匙？苏璃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绷紧的肌肉里。
他的皮肤烫得惊人，像块刚从熔炉里捞出来的铁。
她想起三天前在西安医院，他发着高烧却不肯摘围巾——原来那道疤下面，藏着这么深的血。
白无咎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腕上的逆血纹，沈夜还困在意识空间里。他的拇指轻轻按在她脉搏上，那里跳得又急又乱，零号说过，唤醒长生引擎需要契约者。
沈夜是沈家最后一脉，你是半巫族逆契者...
所以就该轮到你？苏璃的眼泪砸在交握的手上，混着两人的体温，很快蒸发出咸涩的雾气。
她能听见自己血脉里的轰鸣，巫蛊因子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像要撕碎这副凡胎。
逆血纹已经爬上锁骨，在颈侧蜿蜒成半朵枯萎的花。
青铜巨人突然发出闷雷般的轰鸣。
苏璃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有根无形的线穿透胸腔，将她与核心牢牢拴在一起。
零号的电子音从耳麦里渗进来，却像隔着层毛玻璃：检测到逆契者血脉共鸣......警告！
强行连接将导致意识剥离......
不！苏璃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漫进喉咙。
她想起妹妹被献祭那天，祭坛上的巫祝也是这样咬着舌尖念咒——原来最痛的清醒，从来都要拿血来换。
她望着白无咎震惊的脸，看着他的唇形动了动，像是在喊她的名字，然后眼前的光海突然翻涌。
再睁眼时，白雾漫过脚踝。
苏璃闻到熟悉的松木香——是沈夜常用的檀木书签味。
她转身，看见他站在五步外，洗得发白的卡其外套被雾气浸得发暗，眼尾那颗泪痣像滴没擦干的墨。
谢谢你来找我。他说。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
苏璃想说话，喉咙却像被塞了团浸水的棉花。
她想冲过去，却发现双脚陷在雾里，每一步都像踩在云里。
沈夜的手抬了抬，指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又慢慢垂下去，指节捏得泛白。
现实的痛感突然穿透梦境。
苏璃的后颈传来灼痛，那是逆血纹在往头皮里钻。
她听见金属摩擦的声响，像有千年锈死的齿轮开始转动——青铜巨人的手臂正在抬起，锈迹簌簌落进下方的深潭，溅起的水花里泛着幽蓝的光。
沈夜望着她身后，眼底有什么在翻涌。
他又抬起手，这一次没有犹豫。
雾气里，他的指尖终于触到她的脸颊，温度比现实里凉一些，却让她眼眶发酸。
他们要醒了。他轻声说。
苏璃想问谁，却看见他身后的白雾突然裂开道缝。
缝里漏出赤金的光，照得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
那光越来越亮，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正从雾的另一边挤进来。
现实中，青铜巨人的手指已经完全展开。
指节处的青铜鳞片剥落，露出下面暗银色的金属——那不是天然生成的纹路，是人为刻上去的符文，每一道都与苏璃腕上的逆血纹完美契合。
而在梦境里，沈夜的手还停在她脸上。
他笑了笑，眼尾的泪痣跟着动了动：别怕。
苏璃突然听见零号的尖叫穿透两层空间：检测到长生引擎启动！
所有契约者注意——
声音戛然而止。
白雾开始翻涌，像被扔进石头的湖面。
苏璃感觉有双手从背后推了她一把，她踉跄着向前，撞进沈夜怀里。
他的怀抱带着松木香，和现实里一样让人安心。
抓紧我。他在她耳边说。
现实中，青铜巨人的手臂已经抬至头顶。
它掌心的青铜纹路全部亮起，像在绘制某种古老的星图。
地底下传来闷响，像是有什么沉睡了两千年的东西，终于睁开了眼睛。
而在梦境深处，苏璃的意识正被拉向那道越来越亮的光。
她最后看见的，是沈夜低头看她的眼神——像当年在考古实验室，他举着刚出土的青铜鼎碎片，说你看这纹路，和你家传的银镯好像时的眼神，温柔得让人想掉眼泪。
我们回家。他说。
话音未落，光海将两人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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