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来越深。
海风也凉凉的，穿过大丰港的巷道。
段飞护着姐姐段云，快步回到了小院，隐约还能闻到白天卤肉的香气。
“姐，别怕，有我在。”段飞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
段云点了点头，心中的不安褪去许多。
就在此时，院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急促又凌乱。
“吴队长？大晚上的，把我们都叫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啊，刚扒拉完两口饭，眼看就要歇息了……”
“谁家又出事了？”
抱怨声、询问声此起彼伏。
段飞眉头微蹙，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让姐姐安心待在屋里，自己则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
门外，月光混着昏暗的灯火，照亮了院子里挤着的一群人。
为首的就是生产队长吴胜军，他身后跟着几个村里的老人，都是辈分高、在村子里能说得上话的人。
这几个人围在后面，脸上满是是疑惑。
吴胜军看到段飞，脸色复杂，刚要开口。
“队长，各位叔伯，你们可算来了，你们要给我做主啊！”
一道身影猛地从人群后面挤了出来，扑到了吴胜军和几个老人面前，这人不是刘雄又是谁？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指着段飞声音凄厉：
“这天杀的小畜生，还有他那个姐姐，简直无法无天了！”
“我好歹是他们明面上的爹，含辛茹苦拉扯他们长大，现在倒好长大了，翅膀硬了，今天家里做了点肉，我这当爹的想上桌吃口热乎的，他居然不让！”
刘雄捶胸顿足，演得跟真的似的：“不仅不让我吃，他还打我，看看我这张脸，这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不孝啊！太不孝了！”
他恶人先告之状，声情并茂，顿时引得一些不明就理的老人皱起眉头。
“小飞，你这……”一个老者捻着胡须，欲言又止。
“就算刘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是啊，孝道为先，打长辈是大忌。”
“这胆子也太大了。”
言语间，大家都偏向了刘雄，段云在屋门缝里看着，急得眼圈都红了。
段飞站在原地，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没有急着辩解，只是静静地看着刘雄表演。
等周围的斥责声稍稍平息，段飞才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小院：
“叔伯，队长，你们只听他哭诉我打人，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打他？”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紧张，没有惊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力量。
众人微微一愣，对啊，光听刘雄说，还没听段飞说。
吴胜军清了清嗓子，看向段飞：“小飞，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段飞的目光扫过刘雄那张写满虚伪的脸，然后转向众人，一字一句的解释道：
“他刘雄想把我的亲姐姐，卖给港口那个瞎了一只眼睛的龅牙俊做媳妇儿。”
“什么？！”
人群中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龅牙俊是什么货色，大丰港谁不知道？
段飞继续道：“就因为龅牙俊说要给他八十斤米、五十斤鱼做彩礼，他就要毁了我姐一辈子！”
“今天下午，龅牙俊更是带着五个人冲到我家，要强行带我姐走。
要不是我在家，把他们都打跑了，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目光停留在了刘雄的身上。
“这样一个为了点吃的就能卖掉女儿，引狼入室的畜生，我打他，有错吗？”
话音落下，整个院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先前还对段飞颇有微词的老人们，此刻脸色都变了。
他们看向刘雄的眼神，不再是对晚辈胡闹的不满，而是掺杂了惊愕和鄙夷。
“刘雄！你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来！”一个平日里德高望重的老叔公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把段云卖给龅牙俊？那不是把孩子往火坑里推吗！”
“是啊！平日里看你游手好闲，以为你就是懒汉了点，想不到，心竟然这么黑！”
“这两个孩子多好的，你吃他们的，喝他们的，还这么糟践他们，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我们都看在眼里，小飞和段云多孝顺，有点吃的都先紧着你，你倒好……”
大丰港就这么大，谁家什么情况，大家心里多少都知道。
刘雄平日里的懒惰和对段家姐弟的刻薄，大家不是没看到，只是碍于家务事不好多管。
但把女儿卖给龅牙俊这种人，这已经触碰了道德底线。
然而就在这片对刘雄的声讨中，那捻着胡须的老者又看向段飞，眉头依然微锁：
“小飞啊，刘雄这事是做得禽兽不如，但你也不能打长辈啊，这事要是传出去也不好听呐。”
“是啊，再说了，他还是你名义上的父亲。”有人小声附和。
段飞听着这些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没有看那些老人，而是死死盯着面色惨白、浑身发抖的刘雄。
“不好听？”段飞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狠厉。
“各位叔伯觉得我打他不应该？可我觉得，就算今天我把他打死，也难消心头之恨！”
他往前迈了一步，逼近刘雄，刘雄见状下意识地后退。
“这些年，他怎么对我娘，怎么虐待我和我姐的，你们知道多少？”
段飞的声音沉了下去，“他做的那些龌龊事，冲脸面，我也不想当众说出来。”
他死死地盯着刘雄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刘雄，要不要我继续说下去？”
刘雄被他看得浑身一颤，如坠冰窟。
段飞那眼神，让他瞬间想起了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
如果段飞真的抖搂出来，他敢肯定，他在大丰港将再无立足之地。
“不……不……”刘雄双腿哆嗦着，眼神慌乱地移开，不敢再看段飞。
他强作镇定，猛地转向吴胜军，试图转移火力：“吴队长，你这大半夜把大家伙叫来，到底是要做什么？”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抹色厉内荏：“就算我管教自家孩子，那也是我老刘家的家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给我闺女找婆家，妨碍着谁了？轮得指你们手画脚？”
这番话非但没能挽回局面，反而惹怒了众人。
“畜生！”
一声怒喝响起，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吴胜军队长。
他脸色铁青，指着刘雄的鼻子，毫不留情地骂道：“刘雄，你还有脸说家事，你做的这也是人事吗？”
吴胜军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场内的所有人，声音洪亮而决绝：
“今天我吴胜军把大家请来，不是来听你狡辩的，更不想听你那点破事。”
他向前走去，站到了段飞和刘雄之间，就像划出了一个明确的界限。
“今天，我代表的是生产大队，”吴胜军的声音斩钉截铁，“是来给段飞、段云这两个苦命的孩子做个见证——”
“帮他们家，断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