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大海的手指按着太阳穴，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看着墙角那个蹲着写检讨的人，身上还在扑簌簌掉灰。
档案室那边传来的初步清理报告，数字触目惊心，让他的眼角都跟着抽搐。
这个人，简直就是个行走的灾难源。
再让他在后勤处待下去，恐怕整个部门都要被他掀翻。
钱大海烦躁地扒拉了一下本就不多的头发，视线落在桌角一份等待流转的文件单上。
特殊物品监管仓库，常规耗材申请确认。
简单。
安全。
路程还远。
钱大海猛地一拍桌子。
“行了，别在那儿蹭灰了！”
林豪停下笔，抬头，脸上沾着白印子，眼神茫然。
“主管，我这检讨……”
“写什么写！留着晚上糊窗户吗？”
钱大海抓起那份文件单，甩手扔给林缺，“拿着！去特物仓库！找老王签字！”
“特物仓库？”
林豪捡起地上的文件单，看着上面那个陌生的地址戳。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钱大海指着门外，下巴绷紧，“把字签了拿回来，今天之内！还有，离那些铁门远点！听见没有？别给我再捅娄子！”
林豪捏着那张纸，点了点头，默默收好笔，转身出了办公室。
门在他身后被重重关上。
也好，至少不用再对着那张快要喷火的脸。
他按照文件单背面的简易地图，找到一辆落满灰尘的手推车，把几箱标识着清洁剂的纸箱放上去，推着车往749局更深处走去。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
走廊两侧的灯光开始明暗不定。
空气似乎也沉重起来，带着金属的凉意渗进皮肤。
林豪推车的轮子碾过地面，空旷的通道里只剩下“咕噜咕噜”的回响，一声声敲打着寂静。
他下意识地弓了弓背，脚步放得更轻，目光不由自主地扫向两边紧闭的厚重金属门。
这地方，怎么感觉凉飕飕的。
推车的一个轮子似乎不太灵光，时不时发出“吱嘎”的噪音，让他的心也跟着一跳一跳。
终于，通道尽头出现一扇更加厚重的合金大门，门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红色的指示灯，像一只眼睛，在黑暗中缓慢地眨动。
门边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窗口后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深灰色的制服，背脊挺直，视线平视前方，仿佛一尊雕塑。
林豪推车靠近，男人的眼珠才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落在他身上。
那目光没有温度，像两把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手术刀。
“文件。”
男人的嘴唇几乎没动，声音像是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林豪连忙把手里的文件单从窗口递进去。
男人伸出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接过文件单，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两秒。
他拿起桌上的一支笔，笔尖划过纸面，留下一个凌厉的签名。
随后，他抬起下巴，朝仓库内部一个方向点了点，那里似乎有一个更暗淡的指示灯在闪烁。
“东西，放07库门口。”
说完，他的视线重新回到前方，再也没有看林豪一眼。
林豪推着吱嘎作响的小推车，走进了那扇缓缓滑开的合金大门。
里面的光线更加稀薄。
只有墙壁上相隔很远才有一盏应急灯，散发着惨绿的光晕，勉强勾勒出空间的轮廓。
一排排高耸的金属囚牢矗立在阴影里，表面刻满了复杂的纹路，像某种不知名的锁链。
空气仿佛凝固了，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陈腐的铁锈味和若有若无的……腥气。
林豪推车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只想赶紧把东西送到，然后离开。
他顺着墙壁上的编号指示，找到了标着“07”的区域。
那是一个独立的、由更厚重合金构筑的囚牢，比周围的牢房更加醒目。
牢门上有一个巴掌大的观察窗，此刻正从里面传来“砰！砰！”的剧烈撞击声，还有一种尖锐、混乱、仿佛能刺穿耳膜的嘶吼。
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让人心脏发紧。
门口管理员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明显的厌烦。
“吵死了，天天跟吃了枪药一样。”
林豪把推车停在指定位置，箱子还没来得及往下搬。
脚下突然一绊。
他甚至没看清绊到了什么。
身体猛地失去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
“哎！”
惊呼声卡在喉咙里。
小推车被他撞得向旁边歪倒，上面的清洁剂纸箱“哗啦”一声滚落在地。
他自己则像个被剪断线的木偶，直挺挺地朝着07号囚牢的牢门摔去。
脸颊几乎是贴着那冰冷的合金观察窗擦了过去。
鼻尖甚至能闻到金属那特有的、冰冷的腥气。
就在这一瞬间——
“砰砰”的撞击声，戛然而止。
那撕裂空气般的尖锐嘶吼，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
整个仓库，陷入了绝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囚牢内部，观察窗后那团原本疯狂扭动撞击的黑影，仿佛被重锤击中，瞬间撞在囚牢最深处的合金墙壁上，紧紧贴住，剧烈地抖动起来。
构成形体的黑气紊乱不堪，几乎要溃散开。
那点幽绿的鬼火急剧收缩，明灭几下，彻底黯淡，只剩下微弱的一点荧光。
林豪手忙脚乱地撑着冰凉的地面爬起来，揉了揉差点撞上金属窗的额头。
他茫然四顾。
耳朵里还有刚才那尖啸的余音，但周围确实安静得可怕。
“嗯？不吵了？”
他疑惑地朝着07号囚牢的观察窗里望了一眼，里面黑漆漆的，只有角落里一点几乎看不见的微光。
坏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自己刚才摔跤，把人家的什么设备给碰坏了吧？
想到钱大海那张脸，他一个激灵，赶紧手脚麻利地把掉在地上的纸箱捡起来，胡乱堆回推车上，推着车轮子转得飞快，逃离了这个让他浑身不自在的地方。
仓库门口，管理员也察觉到了这突兀的安静。
他眉头皱起，走到07号囚牢前，调出了内部监控画面。
屏幕上，那低级怨灵死死扒着角落的墙壁，整个轮廓都在发抖，像一块被丢进冰水的海绵。
“搞什么……”
管理员低声自语，手指敲了敲控制台，检查了囚牢的能量读数和设备日志，一切参数都在正常范围内。
没有任何异常触发或设备故障记录。
他瞥了一眼林豪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摇了摇头。
大概是刚才闹腾累了，或者能量周期性波动吧。
他没再多想，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仓库深处重新被阴沉和寂静笼罩。
只有07号囚牢的角落里，那团瑟瑟发抖的黑影，无声地证明着刚才那一瞬间，它所遭遇的、无法理解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怖。
林豪推着那辆空了的、轮子依旧吱嘎作响的手推车，慢慢走回地面。
身后那条通往特殊物品监管仓库的阴冷通道，似乎还在往外渗着寒气。
仓库里那突如其来的死寂，像一小块冰，还贴在他的后颈上。
不过，他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张签了字的耗材申请单。
至少，没把事情搞得更糟。
他轻轻吁了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推开后勤处主管办公室的门，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钱大海抬起布满红丝的眼睛，视线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林缺全身。
确认他四肢健全，身上没冒烟也没滴水，手里还拿着那张单子，钱大海紧绷的脸颊肌肉似乎松弛了百分之一。
但怒气并未消散，只是从即将喷发的火山，暂时变回了休眠状态。
“放那儿。”
声音依旧硬邦邦的，没什么温度。
林豪小心翼翼地把文件单放在办公桌一角，确保离那摇摇欲坠的笔筒足够远。
钱大海一把抓过单子，飞快地扫了一眼那个签名，像是确认了什么。
他挥了挥手，动作带着毫不掩饰的驱赶意味。
“没事就……滚……找点事做！别在我眼前晃！”
林豪如蒙大赦，迅速点头，转身就走。
脚后跟却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差点摔个嘴啃泥。
他扶着门框稳住身形，没敢回头看主管的脸色，飞快地溜了出去。
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上。
钱大海看着晃动的门板，疲惫地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与此同时，关于特物仓库07号囚牢那只狂躁怨灵突然安静如鸡的小道消息，开始在749局某些信息灵通人士之间悄悄流传。
算不上什么大事，毕竟低级怨灵的情绪波动本就难以预测。
但这事儿，恰好跟林豪这个档案室爆破者以及行走的天灾联系到了一起，就显得有那么点微妙的趣味。
“听说了吗？老王那边仓库的07号，今天突然老实了。”
“是吗？那玩意儿不是天天撞墙吗？”
“怪就怪在，时间点很巧，正好是后勤处那个新来的林豪去送东西的时候。”
“林豪？就是把G区档案库差点点了那个？”
“可不是嘛！你说邪乎不邪乎？”
“切，估计就是巧合。那小子除了倒霉，还能有啥？”
这些议论，并未传到林豪耳中，却钻进了另一个人的耳朵里。
外勤行动三队队长，赵虎。
赵虎的办公室与后勤处的整洁压抑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枪油、汗水、还有劣质咖啡混合的味道。
墙上贴满了潦草的地图、任务简报，还有几张靶纸，弹孔密集。
他刚结束一次模拟对抗训练，正赤着上身，用毛巾擦拭着脖颈间的汗水，古铜色的皮肤下，肌肉线条贲张。
听着队员汇报工作时，顺嘴提到了特物仓库的“趣闻”。
赵虎擦汗的动作顿住了。
他那双总是锐利地评估着战术风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同寻常的光芒。
“林豪？”
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脸上一道浅浅的疤痕跟着跳动了一下。
“就是那个……传说中能把好运气都克死的林家少爷？”
“对，就是他，队长。”
赵虎把毛巾甩到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档案室的混乱……
仓库怨灵的突然安静……
倒霉？
真的只是倒霉吗？
一个大胆到近乎荒谬的念头，像电流一样窜过他的大脑。
如果……这小子的倒霉，并非单纯的运气差呢？
如果，它能以某种方式……影响到那些东西呢？
是吸引麻烦？
还是……让麻烦退避三舍？
就像那只怨灵一样？
赵虎越想，眼睛越亮。
这小子，简直是个行走的异常现象探测器或者……怪物驱逐器？
或者，干脆就是完美的诱饵？
不管是哪种，都太有意思了！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椅背上的作训服外套披上。
“老钱！”
赵虎大步流星地冲进后勤处主管办公室，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重重拍在钱大海的肩膀上。
钱大海正对着一堆关于档案室损失评估的文件焦头烂额，被这一下拍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赵……赵队长？”
他看清来人，脸上露出警惕。
这位可是局里有名的莽夫队长，找他准没好事。
“听说你这儿来了个新人？叫林豪？”
赵虎开门见山，笑容灿烂得让钱大海心里发毛。
“是有这么个人……”
钱大海含糊应着，琢磨着对方的来意。
“借我用用。”
赵虎毫不客气。
“有个简单的外勤任务，城郊废弃工厂的异动排查，风险评估丁级，正好让新人见识见识世面，熟悉一下外勤流程。”
钱大海眯起眼睛，审视着赵虎。
赵虎口中的简单，含金量一向值得怀疑。
但……把林豪这个麻烦包袱甩出去，哪怕只是暂时？
让他去外勤队锻炼一下，体验体验真正的危险？
说不定能让他知难而退，主动滚蛋。
就算不行，有赵虎这尊煞神看着，总比留在后勤处继续拆家强。
这个念头只在钱大海脑中转了一瞬。
“可以！”
他几乎是抢着从抽屉里拿出临时调派单，刷刷签上字，用力拍在桌上。
“人你带走！给我看住了！别让他再给我捅娄子！最好……能让他长点记性！”
言下之意，就算缺胳膊少腿，只要别死在外面，他都不在乎。
赵虎拿起调派单，笑容更盛。
他很快就在一个堆满杂物的储藏室角落里找到了林豪。
林豪正拿着抹布，有气无力地擦拭着一个落满灰尘的金属架子。
动作间，手肘不小心撞倒了旁边一摞叠好的纸箱，“哗啦”一声，散了一地。
“小子！”
赵虎洪亮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炸响。
林豪吓了一跳，手里的抹布都掉在了地上。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门口这个身材高大、气势慑人的男人。
“收拾一下，跟我走。”
赵虎冲他扬了扬下巴。
林豪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地上的纸箱。
“走？去哪儿？赵队长？”
他认出这是食堂里那个被他加料了汤的猛男。
“跟我出个外勤。”
赵虎走近两步，拍了拍林豪的肩膀，力道不轻。
“去外面转转，见见世面。”
外勤？
外面？
见世面？
这几个词，像几颗小石子，投进了林豪那潭死水般的心湖，泛起几圈微不足道的涟漪。
总比……总比在这里擦架子强吧？
“见世面？”
他讷讷地重复了一句，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除了呆萌和无奈之外的东西，那是一种极淡的好奇。
“那……有加班费吗？”
赵虎闻言，放声大笑起来，又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差点把林缺拍得向前抢出几步。
“放心！”
他凑近林豪，压低了声音，眼神亮得惊人，像发现了什么绝世宝藏。
“保证刺激！”
“绝对让你……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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