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规矩,王府送礼若无指名,皆归主家当家人。
但朱瞻基的礼队中,管事太监却单独捧出一份礼盒:“这是郡王世子特意为小姐备的薄礼。“
而张懋的礼物是两匹战马。
张懋是出了名的马痴,一见那两匹宝马,当场眼睛发亮。
这等御赐良驹,连他这个英国公世子都难得一见,更别说亲自驯养。
先前还在挑剔朱瞻基张扬,此刻却搓着手来回踱步,盼着少年快些到来好当面道谢。
张玉柔接过的礼物看似普通,却是一方巴掌大的琉璃镜。
当镜面映出她眉眼如画的容颜,这位素来沉稳的张家千金竟失态轻呼。
要知道,即便皇室用的青铜镜,也难有这般清晰通透。
“妹妹,这是何物?“张懋一把夺过镜子,惊得张玉柔急道:“放下!摔了拿你的马赔!“
她小心翼翼将镜子护在怀中,这般珍视的模样,看得众人瞠目结舌。
朱高煦脸色铁青。
本以为朱瞻基不过是朝堂上侥幸得宠,此刻却见张家兄妹一个得了心头好,一个被稀世珍宝收服,自己先前准备的金银玉器顿时成了俗物。
“收下吧。“张辅挥退太监,目光扫过儿女。
两人这才惊觉在人前失了仪态,顿时面红耳赤。
张辅心中暗叹,朱瞻基这一手不可谓不狠——既讨好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又亮出了旁人难及的奇珍,分明是在向他展示实力。
正此时,府外忽传来开道锣声。
张懋皱眉:“声音怎越来越远?“
话音未落,管家匆匆来报:“郡王世子让仪仗停在街口,只身前来了!“
朱瞻基身着便服,只带两名随从穿过垂花门。
朱高煦正要发作,却见少年对着张辅长揖:“舅公安好,表兄表姊也在。二叔来得早,莫不是惦记着舅公府上的烧鹅?“
这般熟稔又不失分寸的语气,堵得朱高煦说不出话。
他本想斥责朱瞻基招摇,此刻却卡在喉咙里——人家高调而来,却在临门时敛去锋芒,既赚足了全城瞩目,又给足张家体面。
张辅抚须而笑,心中已然明了。
这场宴席还未开席,朱瞻基便已连出三招:以奇珍示好、用仪仗造势、最后以谦逊收尾。
如此环环相扣的阳谋,莫说是朱高煦,便是他这老臣,也不得不重新估量这个少年的分量。
……
“开席吧。“
张玉柔适时开口,打断了朱高煦与朱瞻基的剑拔弩张。
张辅不着痕迹地朝女儿点头——再任由两人对峙下去,这场家宴怕是要成笑话。
朱瞻基与朱高煦冷哼一声,随张辅步入正厅。
按礼制,朱瞻基贵为应天郡王、皇长孙,本应居左首主宾位,他却径直走向下首:“今日只论亲戚,表兄表姊请上座。“
张懋与张玉柔几番推让,心中却受用不已。
往日朱高煦来府,何曾将他们兄妹放在眼里?
再看朱瞻基笑意盈盈的模样,倒真有几分谦逊亲和。
酒菜上桌时,朱瞻基眼疾手快抢过酒壶:“小辈侍奉长辈,天经地义。“说着便要给张辅斟酒。
张玉柔刚要阻拦,见父亲微微颔首,便住了口。
酒过三巡,张辅放下酒杯:“汉王、瞻基,瓦剌遣使求娶公主,你们怎么看?“
朱高煦立刻挺直腰板:“瓦剌小王子也先素有贤名,又仰慕我大明风华。若结此亲,既能化干戈为玉帛,更可借瓦剌之力制衡鞑靼,保我北疆安宁。“说罢得意地瞥了朱瞻基一眼。
张懋连忙附和:“正是!小王子也先在京城时,常与文人墨客唱和,对我大明的态度很是友善。“
张玉柔轻转茶盏,目光落在朱瞻基身上。
这位少年在朝堂上一鸣惊人,面对这种送分题,又会如何作答?
“不知郡王殿下,以为如何?“张辅看向了朱瞻基。
……
朱瞻基慢条斯理放下筷子,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让朱高煦恨得牙痒——自己方才高谈阔论时,这小子竟只顾埋头大快朵颐!
腹中饥饿早已被抛诸脑后,朱瞻基目光扫过席间:瓦剌狼子野心,历史上也先率军犯境,酿成土木堡之变的惨剧犹在眼前。
若今日再行和亲,不过是饮鸩止渴。
“舅公,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朱瞻基擦了擦嘴角,掷地有声。
张辅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颤,这个答案虽简短,却直击要害。
“一派胡言!“朱高煦拍案而起,“国虽大,好战必亡!“
“二叔可知,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朱瞻基冷笑,“瓦剌年年入贡,却暗中扩充骑兵。您指望联姻就能捆住他们的手脚?若他日瓦剌与鞑靼联手,九边防线如何抵挡?“
张辅目光灼灼。
他太清楚北疆局势,也先表面亲善,实则在吞并草原部落。
朱瞻基这番论断,竟与他近日收到的密报不谋而合。
“正因如此,才要以和亲羁縻!“朱高煦涨红着脸,“也先既成大明女婿,岂会轻易犯境?“
张懋连连点头,却见张玉柔轻轻摇头。
她想起史书所载,汉室远嫁匈奴的公主,有几人能善终?
所谓姻亲,在利益面前不过是薄纸一张。
“二叔只知前半句女婿半个儿,“朱瞻基似笑非笑,“可后半句女婿一哭当驴放屁,难道从未听过?“
张玉柔险些喷茶,强忍住笑意。
这话说得粗鄙,却一针见血。
张辅不再理会二人争执,直视朱瞻基:“你的意思是战?“
朱高煦露出讥讽之色,却见张玉柔眼中闪过异色。
朱瞻基并未急着回答,反而问道:“若让柳升将军亲率大军镇守宣府,与也先联姻结盟,舅公觉得哪个更能睡安稳觉?“
朱高煦的叫骂戛然而止。
他这才反应过来,朱瞻基看似答非所问,实则已给出答案:靠姻亲维系的和平如同沙上建塔,唯有强军利刃,才是大明真正的屏障。
看着张玉柔似笑非笑的眼神,朱高煦又羞又恼——这个本该乳臭未干的侄子,竟三言两语将他逼入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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