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云苓芳华 > 第一百零三章 看着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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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宸桉不知自己是如何走出那深宫高墙的,脚步虚浮,眼前的朱红宫门、汉白玉阶、乃至远处巍峨的殿宇,都渐渐扭曲、模糊,融成一片混沌的光影,耳畔,唯有那无止无休的风声在呜咽。

时笙跟在他身后半步之遥,他的右臂依旧紧紧按在腰间的剑柄上,而左臂则无力地垂在身侧。

宫门外,宽阔的青石板街在宵禁前显得格外冷清,白日里的熙攘早已散去,只余下空旷和寂寥。

一辆挂着青色布幔的马车旁,沈云苓一袭淡藕色衣裙,外罩着月白绣缠枝莲纹的斗篷,在渐浓的夜色中,身姿孑然,宛如一株悄然绽放的玉兰,清冷中透着不容忽视的坚韧。当那沉重的宫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声,缓缓开启一道缝隙时,她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沈云苓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平日那般龙章凤姿,也不是战场归来时的意气风发,而是踉跄着,几乎是被门槛绊了一下,才勉强稳住身形,踏出那象征至高权力的牢笼。那一瞬间,沈云苓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钝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立刻提起裙摆,小跑着迎了上去。晚风掠过,吹起她斗篷的帽檐,露出了那张清丽面容上无法掩饰的忧惧与心疼,那双总是含着温柔笑意或聪慧灵动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水光。

“景桓……”她抢上一步,恰好扶住他即将瘫软下去的身体,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手臂上传来的重量和冰冷触感让沈云苓心头一沉。萧宸桉的脚步停滞,眼睛极其缓慢地颤动了一下,焦距涣散的目光艰难地凝聚在她脸上,仿佛辨认了许久,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两个沙哑的字:

“阿云……”那声音陌生得让他自己都心惊,充满了恍惚和不确定,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我在呢。”沈云苓连忙应道,更紧地用自己的力量支撑住他,“我在这里,景桓,你看看我,我在这里。”

萧宸桉怔怔地看着她,眼底的迷茫渐渐被一种巨大的悲恸取代。他摇了摇头,像个迷路后终于找到亲人、却发现自己失去了最珍贵东西的无助孩子,喃喃低语:

“我……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每个字都像是裹着砂砾,磨得他喉咙生疼,“他们……不让我见……说是父皇的命令……擅闯者……格杀勿论……”话音未落,他的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了……”沈云苓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一遍遍抚慰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不是你的错,景桓,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我们都明白,你尽了最大的努力。”她抬起另一只手,用细棉袖角极其轻柔地替他拭去眼角渗出的冰凉泪水。

她的指尖因久候而微凉,但那触碰却带着一种滚烫的暖意。

萧宸桉闭上眼,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强行吞咽下翻涌而上的巨大悲恸与屈辱。

一直沉默守在一旁的时笙,适时地低声开口,“殿下,沈小姐,此处非久留之地,先上车回府吧。”他的声音虽然因伤痛而略显中气不足,但依旧保持着冷静和分寸。

沈云苓这才从对萧宸桉的全神贯注中分神,立刻注意到时笙垂落的左臂和那沁出冷汗的额角。“时统领,你受伤了?”她的语气带着关切。

“一点小伤,劳沈小姐挂心,不碍事。”时笙试图轻描淡写。

沈云苓却不含糊,她迅速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取出一个莹白的小玉瓶,倒出一颗散发着清苦药香的褐色药丸,递过去:“这是我秘制的‘护心丹’,能暂缓剧痛、固本培元。时统领快请服下,万不可大意。”

时笙略一迟疑,见沈云苓目光坚持,又瞥了一眼依旧神情恍惚的萧宸桉,道了声谢,接过药丸吞下。一股温和的药力很快自腹中化开,稍稍缓解了那蚀骨的疼痛。

沈云苓这才转头,继续对萧宸桉柔声劝道:“景桓,我们先回去,好不好?你的手需要包扎,时统领的伤也要尽快处理。这里太冷了。”她注意到萧宸桉垂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处有破损和淤青,想必是在宫门处有所冲突所致。

马车内部空间宽敞,布置得简洁而舒适,铺着厚厚的软垫,角落里的紫铜小兽炉吐着淡淡的安神香。

车轮缓缓转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骨碌碌的声响,平稳地驶离了那座吞噬了无数希望与光明的宫城。

车厢内,光线昏暗,只有角落一盏琉璃灯散发着朦胧的光晕。沈云苓让萧宸桉靠坐在柔软的垫子上,随后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的素白锦帕,然后又拿出那个小巧精致的玉瓷药瓶。

她倾过身,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查看他手上的伤,声音放得愈发轻柔,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景桓,手给我,先简单处理一下,好吗?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萧宸桉的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车厢壁,但似乎听懂了她的意思,顺从地将受伤的手递到了她面前。

那曾经执笔批阅奏章、挥剑定疆土的的手,此刻却冰冷、无力,带着擦伤和淤紫。

沈云苓的心又是一阵刺痛,她拔开玉瓷瓶的塞子,一股清冽的药香弥漫开来。她小心地将药粉均匀地撒在他的伤口上,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

药粉触及伤处,带来一丝刺痛,萧宸桉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出声。

沈云苓用素帕仔细地将他的手包裹起来,打了一个利落的结。做完这一切,她并没有立刻松开,而是用自己温热的双手,轻轻握住了他被包扎好的手,试图驱散那刺骨的冰凉。

“景桓,”她低声唤他,目光紧紧锁住他侧脸僵硬的线条,“看着我,好不好?一切都过去了,我们现在安全了。”

马车微微颠簸了一下,车窗的帘子晃动,偶尔透进一丝外面街巷的灯火。那微弱的光线划过萧宸桉的脸,照亮了他眼角尚未干涸的泪痕,也照亮了他深不见底的痛苦与迷茫。

沈云苓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握着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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