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祭天台蒸腾着灼人暑气,鎏金九龙柱在烈日下泛着刺目光晕。
容晞赤足踩上滚烫的青石板,赤色广袖扫过雕满饕餮纹的祭坛,腕间十二串东珠随着步伐叮咚作响。
当她抬手掀开赤金镶玉的凤冠纱幔时,三百群臣齐刷刷伏地,惊呼声如潮水漫过九重宫阙。
“快看!公主殿下的血!”
祭坛中央的青铜鼎腾起白烟,容晞腕间凝着血珠,殷红顺着修长指节坠入鼎中。
刹那间,白烟化作赤龙虚影直冲云霄,云层裂开金光倾泻,将她周身染成流动的琥珀色。
群臣叩首声此起彼伏,“圣血公主”的呼声震得飞檐上的铜铃嗡嗡作响。
永昭帝扶着蟠龙扶手缓缓起身,玄色龙袍上的金线随着动作流转。
他走下台阶时,十二旒冕旒轻晃,在容晞额间投下细碎阴影。
“吾儿天赋异禀。”皇帝宽厚的手掌覆上她冰凉的手背,看似慈爱地将她扶起,却在唇齿相触间低语,“北境瘟疫,需三碗血。”
容晞垂眸浅笑,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她不着痕迹地将袖口往下拽了拽,结痂的刀痕隐没在暗红云纹里,眼角媚意,她踮脚凑到皇帝耳畔:“父皇可要记得,上次允诺的西域进贡的冰酪……”
回宫的鸾轿里,容晞将染血的帕子随手抛进鎏金脚炉。
火舌贪婪地吞噬着丝帕,灰烬顺着镂空花纹飘出,在车帘外打着旋儿消散。
她解开繁复的宫装,臂间新旧交错的伤痕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那是与天道签订契约留下的印记,每道伤口都在灼烧,却也在提醒她离目标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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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轿的摇晃突然变得剧烈,容晞扶着鎏金轿杆的手指骤然收紧。
记忆如淬了毒的银针,穿透她精心堆砌的假面,扎进血肉深处——八岁那年的暮春,也是这样灼人的日头。
那时她还住在掖庭偏殿,母亲淑妃刚殁于一场蹊跷的风寒。
破碎的银簪、散落的宫绦、混着药渣的瓷碗,是她对母亲最后的记忆。
檐角铜铃摇碎月光的夜晚,容晞蜷缩在冰凉的地砖上,听着殿外宫女们的窃窃私语:“不过是个没娘的贱种,还真当自己是金枝玉叶?”
那日午后,三皇子带着一群侍卫堵住她去膳房的路。容晞攥紧怀里偷藏的冷馒头,看着三皇子把玩着鎏金匕首,刀刃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听说你母亲是喝了自己的洗脚水咽气的?”三皇子扯住她的发辫,“我的好妹妹,学声狗叫来听听啊!”
滚烫的茶水突然泼在她脸上,容晞踉跄着跌坐在地。馒头滚进泥水里,侍卫们的哄笑声震得她耳膜生疼。
有人揪住她的后颈,将她的脸按进污水池,腐叶与浮萍缠住她的脖颈。
模糊的意识里,她听见三皇子慢条斯理地说:“淹死了就扔去乱葬岗,反正没人为她收尸。”
黑暗将她吞噬的前一刻,容晞摸到池边尖锐的瓷片。
当她浑身湿透地爬上岸时,掌心的血珠混着污水滴落,在青石板上晕开诡异的花。
三皇子捂着被划开的脸惨叫,而她只是攥紧染血的瓷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原来疼痛,能让人如此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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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侍女的声音怯生生响起,“已到玉鸾殿了。”
容晞松开紧握的拳头,结痂的伤口再次渗出血珠。她望着掌心交错的疤痕,忽然想起那年寒冬。
为了偷听到御书房的密谈,她蜷缩在结满冰棱的屋檐上,整整三个时辰。
当她摔落在地时,双臂被冰凌划出数十道伤口,却终于得知太子党羽勾结外敌的证据。
暗格里的朝局图上,每一个红点都是用这样的伤痕换来的。
容晞对着铜镜整理妆容,指尖抚过眉梢:那时的她就明白,在这吃人的皇宫里,软弱是最致命的毒药。
母亲临终前咳着血说“活下去”,而她要的不仅是活着,更是要这天下都匍匐在她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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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渐浓时,容晞站在浴桶边,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上的旧痕。新伤复旧疤,在氤氲水汽中泛着诡异的光。
她突然笑出声,溅起的水花打在结痂的伤口上,让她想起祭坛上蒸腾的暑气。
那些欺辱过她的人,三皇子因贪污被赐死时,她曾去天牢看过最后一面。
那个当年不可一世的皇子,蜷缩在霉味四溢的角落,见到她就像见到恶鬼。
容晞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带着得逞的笑意:“还记得那年你让我学狗叫吗?”
她抬起脚,重重抵住他的胸口,足尖抬起他的下巴,手中把玩着一把鎏金匕首,笑得肆意,带着诱哄的意味。
“现在,该你了。“
他忍受着屈辱,学着狗叫了几声。
容晞听后,开心地鼓掌,每一声都伴随着指甲敲击匕首的声音,清脆,明亮,似乎在提醒他待会儿的遭遇。
果不其然,容晞在鼓了三下掌后,渐渐敛了笑意,以飞快的速度插进了三皇子的喉咙,冷眼看着眼前之人痛苦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愉悦,随后朱唇轻启:
“难听。”
十二年前掖庭偏殿的污水池,八年前屋檐上的冰凌,都化作此刻房屋里跳动的烛火。
容晞望着掌心的疤痕,突然将狼毫狠狠刺入桌面。
鲜血顺着笔杆滴落,在地图上晕开一朵妖冶的花——这天下,终究要染上她想要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