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上古神兵”还回荡在舰桥之中,王承恩抱着那只金属箱,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狂热。那箱子里,是人间的烟火,是碳基生物最质朴的快乐源泉。
然而,快乐总是短暂的。
甚至连一秒钟都不到。
一道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线”,突兀地出现在战场上。它不是光,也不是实体,它像是一道被神明用橡皮擦在宇宙这块画板上用力擦过的痕迹,抹去了一路上所有的光影和尘埃。
它太快了,快到“看见”这个概念本身都显得迟钝和可笑。
在应龙号的传感器捕捉到它的轨迹时,它已经走完了全程。
朱小由的瞳孔甚至来不及收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道绝对光滑、绝对完美的死亡弧线,目标不是应龙号的舰桥,不是反应堆,也不是那些还在卖力喷射着大蒜汁和老干妈的炮口。
它的目标,是王承恩怀里那箱卫龙辣条。
那一瞬间,朱小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荒诞到极点的念头:三体人,居然也是个吃货?而且还这么霸道,看上了就直接动手抢?
时间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糖浆。
王承恩脸上的狂热凝固了,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将箱子抱得更紧。
那道死亡之线,那枚水滴探测器,已经近在咫尺。
就在这时。
一道阴柔的、仿佛能钻进人骨头缝里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王承恩的面前。
没有瞬移的光效,没有能量的波动,他就那么出现了,仿佛他一直都站在那里,像一幅挂在墙上许久的仕女图,只是直到此刻才被人注意到。
是赵靖忠!
他张开双臂,用他那单薄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身体,像老母鸡护崽一样,将王承恩和那箱辣条完完整整地护在了身后。他脸上甚至还带着那种标志性的、皮笑肉不笑的谄媚笑容,仿佛不是在迎接一枚能瞬间汽化星舰的武器,而是在迎接圣驾。
“砰!”
不,那不是“砰”。
那是一种沉闷到令人作呕的声音,像是将一块滚烫的烙铁,硬生生按进了一块冰冷的猪油里。
水滴毫无悬念地穿透了赵靖忠的胸膛。
但,仅此而已。
预想中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发生,赵靖忠的身体没有被汽化,甚至没有一滴血溅出来。
那枚无坚不摧的水滴,就像是陷入了蛛网的飞虫,被硬生生地“卡”在了赵靖忠的身体里。它那光滑到极致的镜面外壳,此刻正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疯狂地拉扯、吞噬着它。
而力量的源头,正是赵靖忠额头上那个曾经被他视为荣耀的三体标记!
那标记此刻不再是银色的符号,而是一个纯粹的、不反射任何光线的黑点,如同一个微缩的黑洞,疯狂地、贪婪地吸收着水滴内部蕴含的恐怖能量。
“呵呵……呵呵呵呵……”
赵靖忠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那个不断扭曲、闪烁着数据乱码的空洞,喉咙里发出了一连串凄厉而扭曲的笑声。
那笑声里,有恍然大悟,有无尽的嘲讽,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自语,声音像是两片生锈的铁片在摩擦,“咱家……咱家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钦差,是天外上国安插在此的观察哨……呵呵……原来……原来这标记的最终用途……是成为……你们的回收站吗?”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不稳定,边缘的部分不断分解成细碎的、闪烁着幽蓝色光芒的数据流,然后又被胸口的那个“黑洞”吸扯回去。
他明白了。
他从来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甚至连棋子都算不上。他只是三体文明丢在这个宇宙角落里的一个“垃圾桶”,一个保险措施,一个用来回收像这枚失控的水滴探测器的……工具。
当工具失控时,就用另一个工具来回收它。
何其冰冷,何其高效,何其符合那极致的逻辑。
他这一生,都在追逐权力,都在扮演角色,都在揣摩上意。他以为自己揣摩的是大明皇帝的心思,后来以为是天外神明的心思。到头来,他连被揣摩的资格都没有。
他只是个桶。
一个用完即弃的垃圾桶。
无尽的悲哀和屈辱过后,涌上心头的,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他缓缓地,用尽全身的力气,转过头,看向舰桥方向,看向那个一脸错愕的年轻“皇帝”。
这一刻,赵靖忠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阴柔、谄媚和算计,只剩下一种纯粹的、燃烧殆尽后的自嘲。
“陛下……”
他的声音,通过舰内通讯,清晰地传到朱小由的耳中。
“奴婢这一辈子……都在追求一场最华丽的……谢幕……”
他的身体正在加速分解,无数的数据流从他身上逸散出来,像是孔雀开屏时那绚烂的尾羽。
“这……一场……”
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算吗?”
不等朱小由回答,他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引爆了所有。
引爆了自己,引爆了体内的三体标记,引爆了那枚被困住的水滴所蕴含的全部能量。
没有光,没有热,没有冲击波。
一场席卷整个战场的“信息风暴”,以赵靖忠消失的地方为中心,轰然爆发!
那不是数据,不是逻辑,不是任何可以被理解的科学现象。
那是……“美学”。
是赵靖忠一生所追求的,那种极端复杂、极端个人化、毫无“逻辑”可言的“东厂美学”!
【如何用十三种不同的语调,说出同一个“喳”字,并分别表达出“欣喜”、“惶恐”、“领命”、“质疑”、“威胁”……等截然不同的含义。】
【如何在一方小小的手帕上,用金丝银线绣出一百零八种姿态各异、寓意不同的花鸟纹样。】
【如何通过眼角万分之一的肌肉牵动,和眉梢零点三度的抬升,在不发一言的情况下,向另一个人传达“杀掉他,做得干净点”的指令。】
【兰花指的三十六种标准姿势及其在不同场合的政治含义分析。】
【论“咱家”这个词在宫廷斗争中的一百种妙用。】
……
这些信息,对于碳基生物的大脑来说,或许只是些无用的、附庸风雅的知识。
但对于“天庭”那些由纯粹逻辑和秩序构成的“天兵天将”来说,这简直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这些充满了主观臆断、模糊定义、文化内涵和人性算计的“美学”信息,如同最恐怖的逻辑病毒,瞬间冲垮了它们的防御。
战场上,成片成片的光影天兵瞬间凝固了。它们那由光与法则构成的身体剧烈地闪烁、扭曲,系统内部爆发了无法处理的错误。
有的天兵,手中的法则长矛突然开始变形,试图在虚空中绣出一朵从未见过的牡丹;有的天兵,身体不断切换形态,似乎在尝试用身体语言表达“奴婢罪该万死”;更多的天兵,则是在接收到“如何用眼神杀人”这一信息后,逻辑核心当场烧毁,化作一串无意义的乱码,彻底崩溃消散。
一时间,哀鸿遍野。
风暴过后,战场上空出了一大片诡异的空白。
赵靖忠,连同那枚三体的水滴,都彻底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三体文明的直接威胁,以一种荒诞到极致,也悲壮到极致的方式,被暂时清除了。
王承恩呆呆地站在原地,怀里那箱“上古神兵”沉甸甸的,此刻却感觉无比的烫手。
“天庭”之中,老陈那张由光与逻辑构成的巨大脸庞,第一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剧烈波动,像是一台被灌入太多杂乱数据的超级计算机,屏幕疯狂地闪烁。
但他终究是“秩序”的化身。
几个呼吸之间,他便恢复了那万古不变的冰冷。
“一个不可控的变量,清除了另一个更危险的变量。”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压抑后的怒火,“宇宙的熵,因此而减少了。很好。”
他抬起了手。
那不是一只真正的手,而是由无数法则和能量汇聚成的巨掌。
随着他的动作,整个宏伟的“天庭”投影开始变形、收缩、重组!所有的宫殿楼阁都化作纯粹的能量,向着中央那最高的主殿汇聚而去。
一个巨大到无法想象的炮口,在“天庭”的中心缓缓成型。
它的名字,叫做“大过滤器”。
它不是要摧毁应龙号,而是要从根源上,抹掉应龙号在这条时间线上存在的“可能性”!
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压力瞬间笼罩了朱小由。那不是物理层面的锁定,而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注视”。他感觉自己的存在正在被“否定”,构成自己身体的每一个原子,都在发出即将被强行拆解的悲鸣。
也就在这一刻,他口袋里的手机屏幕疯狂闪烁起来,像是正在进行一场看不见的殊死搏斗。
屏幕右上角的电量显示,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狂跌!
【97%】
【82%】
【65%】
【41%】
【19%】
【7%】
在应龙号的存在感即将被彻底抹除的前一刹那,电量终于跌破了一个从未触及过的临界值。
屏幕猛地一黑。
整个世界仿佛都失去了声音。
下一秒,屏幕重新亮起,幽幽的微光照亮了朱小由煞白的脸。
屏幕中央,只剩下一行简洁而冰冷的文字。
**【电量:3%】**
**【紧急沙盒协议已激活。欢迎回来,管理员。】**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