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王府的秋海棠开得正盛。
流楹静立在回廊下，望着那片如火如荼的花海出神。自沈重一案后，朝中风声鹤唳，太子一党暂时蛰伏，玄凌却愈发忙碌。她已经三日未曾见到他了。
“姑娘。“要离捧着漆盘匆匆而来，少年清俊的脸上带着几分忧色，“殿下说今夜要在书房议事，嘱咐我让您一定好好休息。“
流楹指尖微颤，面上却不显：“知道了。“她接过漆盘上温着的药碗，黑褐色的汤药映出她模糊的倒影。
要离欲言又止：“姑娘的伤...“
“无碍。“流楹一饮而尽，苦涩在舌尖蔓延。这碗药是玄凌特意请少年将军温煜堂府中一位小郎中调配的，说是能缓解她体内积年的寒毒。可她知道，那些毒，早已深入骨髓。
远处传来脚步声，流楹抬眸，看见玄凌身姿挺拔如松，行走间尽是凌厉，身旁是一位推着木质轮椅的姑娘，坐着的正是温煜堂，而那位姑娘便是半年前来到温煜堂府中，一心为他治疗腿疾的江湖小郎中——卿年。
“将军来了。“要离低声道。
远处传来脚步声与木轮碾过青石的轻响。流楹抬眸，看见玄凌引着两人穿过花径。走在前面的男子一袭月白锦袍，行走间如松柏凌霜，正是威震西辰的少年将军温煜堂。而他身后推着木质轮椅的姑娘——流楹眸光微动。那是半年前突然出现在将军府的卿年，一身素净衣裙，发间只簪一支木钗，却掩不住眉目间的灵秀。轮椅上的温煜堂神色淡然，唯有在卿年俯身替他整理衣摆时，眼底才会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柔光。
“将军来了。“要离低声道，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雀跃，“卿年姑娘的医术当真了得，听说温将军的腿已有知觉了。“
流楹望着渐近的三人，想起半年前那个下午。当时她奉命去将军府送密信，正撞见风尘仆仆的卿年站在府门前，怀中紧紧抱着个褪色的药囊。小姑娘的声音倔强得让人心惊：“民女卿年，求见温将军。“
后来才知，这姑娘原是十年前随师父来为老将军治伤的医女。那时温煜堂尚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常带着小医女在府里摘海棠、捉萤火。直到某日老将军伤重不治，师徒二人才离去，从此杳无音信。
“姑娘在想什么？“要离好奇地问。
流楹摇头，目光落在卿年发间那支木钗上——那是温煜堂少时亲手雕的海棠花，十年过去，花纹都磨平了边角。想必这些年，小姑娘一直带在身边。
“流楹。“玄凌已走到廊下，秋阳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细碎金光。他伸手替她拂去肩头落花，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遍，“伤可好些了？“
“劳殿下挂念。“流楹行礼的姿势无可挑剔，却在抬眼时瞥见卿年正偷偷拽温煜堂的袖角。温煜堂纵容地低头，任她在耳边说了句什么，随即眼底漾开浅浅笑意。
玄凌与流楹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然。要离更是忍不住以袖掩口——全京都谁不知道，当年温煜堂与昭华郡主那段青梅竹马的情谊。郡主最爱秋海棠，温煜堂便为她在将军府遍植此花。后来围猎遇险，他为救郡主摔断双腿，换来的却是郡主府一纸退婚书。
“殿下。“温煜堂掩不住眼底笑意，道，“臣此次来，是有要事相商。“
玄凌会意，挥手屏退左右。流楹刚要退下，却听轮椅上的将军道：“流楹姑娘请留步。“他看向卿年，“事关太子新得的'寒心散'，或许需要二位合力破解。“
卿年闻言立即上前，从药箱取出个青瓷小瓶。“这是我在书房暗格里找到的。“卿年倒出些粉末在帕上，“与寻常寒心散不同，里头掺了北漠特有的'离魂砂'。“
流楹接过细看，突然瞳孔骤缩：“这是...“她指尖沾了些许粉末，在阳光下竟泛起诡异的蓝光，“绎血堂禁药'朱颜改'的配方！“
四下一静。秋海棠的香气忽然变得沉重，仿佛数年前的血色正在今日重现。玄凌望向皇宫方向，眼神锐利如刀：“看来太子的手，比我们想的伸得还长。“
风过回廊，卷起满地落花。卿年不自觉地往温煜堂身边靠了靠，发梢扫过将军的肩头。那位传闻中铁血冷面的将军，此刻正用指尖悄悄勾住小姑娘的衣带，像是怕她突然消失似的。
“十年前...“温煜堂突然开口，声音沙哑，“父亲中的就是这种毒。“
卿年浑身一颤，当年她随师父入府为老将军诊治，亲眼见证那位铁骨铮铮的统帅如何在剧痛中咬牙安排后事。七岁的她躲在屏风后，看着少年温煜堂跪在榻前，肩背挺得笔直，一滴泪都没掉。
“师父临终前...“卿年从怀中取出个褪色的锦囊，“让我把这个交给将军。说等您...等您重新站起来那天再打开。“
温煜堂的手微微发抖。锦囊里是一方染血的帕子，上面用炭笔潦草地画着边境布防图，角落写着一个“裴“字——正是当年太医院首裴衡之的笔迹。
玄凌猛地攥紧拳头：“裴院首是发现太子通敌才被...“
“毒杀。“温煜堂接话，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用的就是这种混合毒。“
一片海棠花瓣飘落在卿年肩头。温煜堂伸手拂去，指尖在她颈间停留了一瞬。要离瞧得分明，将军冷峻的眉眼此刻柔和得不可思议，哪还有半分当年被退婚后的阴郁模样？
流楹忽然想起玄凌曾说的话：“有些伤口，需要对的人来治愈。“
就像秋海棠年复一年地开落，有些人注定要在对的时间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