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暗的天色和重重乌云的笼罩下,
刘恭领着刘备缓缓走在空旷无人的路上。
路上除了他们叔侄二人,
再无其他行人。
刘恭望着身旁的侄子,
微笑着问道:
“张飞那孩子似乎很得你的欢心?”
刘备虽然年少,
但性格沉稳老练,
在楼桑刘家很少与人嬉闹,
除了偶尔与刘恪玩耍外,
刘恭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与一个孩子相处这么久了。
刘备腼腆地笑了笑,
他知道叔父的眼光一向犀利:
“是的,张大郎很活泼,
叔父和宽夫叔父谈话时,
我闲着无聊,
逗逗他也挺好玩的。”
刘恭听后,
心中不禁叹了口气。
他想起刘备小时候也是个活泼好动、
整天跑来跑去的孩子,
可惜自从兄长去世后,
刘备的笑容就越来越少了,
更多的是沉默。
刘恭心中有些伤感,
为了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
他转移了话题:
“五郎,
你知道我今天带你来见张宽夫是为了什么吗?”
见刘备欲言又止,
刘恭爽朗地笑道:
“你猜得没错!
花二那帮人,
就是我杀的!
我和你张叔父各带了一队人马,
抢货杀人。
这件事非常隐秘,
楼桑村里除了你元起叔父,
没有其他人知道。”
说到这里,
刘恭慈爱地看了刘备一眼,
“想不到却被你看穿了!”
刘恭双手背在身后,
大步流星地走着:
“我以前弃文从武,
学成之后便开始游历燕、
代两地,
结交英雄豪杰,
磨砺自己的武艺。
当时在雁门遇到了张宽夫,
我们打了一架,
未分胜负。
后来我知道他是涿郡的绿林大豪,
他也知道我是纵横幽燕的游侠。
我们两人心照不宣,
一直井水不犯河水。
这次如果不是为了花二的事情,
我也不会上门请他出手相助。”
“五郎,
你知道我为什么弃文从武吗?
这是你叔祖的安排!
我们楼桑刘氏一脉传到如今,
已经日渐衰落。
族中的资源不能重复浪费,
有你父亲读书出仕就足够了,
而我和你其他的族叔们,
则被奉命习武,
守护家族的同时也干些没本钱的买卖。”
“只有这样,
我们才能确保家族的延续。
刘氏族人中的老幼孤寡都需要我们奉养,
而楼桑村的外姓人,
大多是祖上留下的僮仆故吏,
如果有急难,
我们也不能抛下他们不管。
这些年来,
你叔祖一直在拆东墙补西墙,
勉力维持家族的生计,
现在已经心力交瘁,
衰老不堪。”
“五郎,
我看你这一辈的族人,
大多鲁钝不堪,
只有你少年早慧,
英姿勃发。
将来振兴家族、
光耀门楣的重任,
只怕要落在你的肩上了。
我今天说的话,
你要牢牢记住。
现在这个世道日渐衰败,
盗匪横行、
灾害频发、
蛮族侵扰。
而朝堂上的大人们,
不务实事,
只喜好清谈空议。
他们与外戚、
宦官争权夺利,
根本不顾我们百姓的死活。
我看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这份基业,
也差不多到头了。”
“五郎,在这个艰难的世道里,
人应当自强不息,
然而海内的俊杰却往往郁郁不得志。
我和你张叔父,
如果能够得到明主的赏识,
又怎会甘心荒废一身武艺,
待在草莽之中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你一定要记住,
个人的力量再大、
智慧再深,
也比不上一个家族的力量。
只有团结族人、齐心协力,
才能在这个世道上生存下去。
否则,就算像霸王那样英勇无敌的人,
也只是如无根之浮萍罢了。”
“你知道张宽夫家世代都是豪绅,
为什么他们也干些绿林的买卖吗?
这十几年来,
不是涝灾就是旱灾,
还夹杂着蝗虫之灾。
就算有万亩良田,
也抵挡不住天灾的摧残。
更何况他家大业大,
不多想些法子,
又怎能维持他家的脸面和地位?
不习得一身武艺、
不多蓄养些游侠剑客,
又怎能打消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对他家财宝的觊觎之心呢?”
“像那陈蕃、窦武、张俭等人,
只会大放厥词、喜好虚名。
他们辜负了天下的厚望、
身居三公的高位,
却除不掉几个宦官。
要是我大权在握,
早就率领卫士把那些阉人除得干干净净了。
什么三君八顾、一世之所宗,
统统都是胡说八道。
这些人只会做清谈之客,
却偏偏不自知,
到最后不是身死族灭就是亡命天涯。
五郎,你将来要是出仕做官,
千万不要学他们的样子。
跟你老师卢植一样埋头做事就行了,
不要参与政治斗争。
否则一个不慎,
就会引来灭门之祸啊!
切记切记!”
一路上,
刘恭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许多事情。
刘备听得惊讶不已,
心中许多之前的疑惑也渐渐得到了解答。
比如刘恭经常神出鬼没、
隔三差五就不在家;
又比如他和刘恪在涿县打完架回来后,
刘恭知道后族中却没有任何反应。
当时刘备还有些失望呢,
毕竟孩子在外面被欺负了,
大人出头都是很正常的,
何况楼桑刘家人多势众。
原来叔父一直在隐忍等待时机。
至于叔父与张博干些绿林的买卖,
刘备并不觉得奇怪。
幽州地处边境地区,
民风彪悍,
就算罢了郡国兵,
这里的游侠儿也是多得惊人。
光武帝罢除天下郡国兵后,
相对来说就断绝了大部分武者的进身之阶。
这些人又不甘心待在家里种田,
所以打家劫舍也就变得很正常了。
而且边郡的蛮族常常入侵,
边郡的子民们向来都是拿起武器杀敌、
放下武器种田。
对于刘家和张家这种半耕半匪的生活方式,
刘备已经见怪不怪了。
黑暗是永远都存在的,
这附近的大族哪家没有干过见不得人的事情呢?
只要不太过分、
不残害无辜就已经算是万幸了。
刘备知道叔父把这么多的秘密告诉自己,
说明他对自己非常看重,
也把自己当作成年人一样看待了。
心中欣喜的同时也不由得感到一丝压力。
家族啊!
自己的父祖先人为了家族的生存一直在不懈努力着,
如今也该轮到自己为家族贡献一份力量了。
熹平五年正月二十,
年刚过完,
朝堂又开始吵架了。
事起去岁五官郎中冯光和沛相上计掾陈晃,
他俩上奏:
“历元不正,
故妖民叛寇益州,
盗贼相续为害。
历当用甲寅为元而用庚申,
图纬无以庚申为元者。
近秦所用代周之元。
太史治治历郎中郭香、
刘固意造妄,
乞本庚申元经纬明文,
受虚欺重诛。”
这是什么意思呢,
大概就是历法用错了,
所以天灾**不断,
历法都是以甲寅年为元开始的,
从来没有听用庚申为元开始的。
治历郎中郭香、
刘固了假话,
让他们把经纬图谶拿出来证明,
不然就是蒙骗天下,
要重诛之。
先秦用《颛顼历》,
汉承秦制,
也是先用这个。
到了汉武帝,
觉得这个历法有不准了。
就命司马迁等史官、
星官重新制订历法,
这就是用了一百八十余年,
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太初历》,
后来到了东汉章帝,
觉得一百多年过去,
太初历又渐渐不准了,
于是又用《四分历》一直用到如今。
冯光、陈晃这俩人一上疏,
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制度历法的可不光是太史台的星官,
还有朝野各路精通天文历法的高手。
你这样一指责《四分历》,
得罪的人可多了去了。
从去年一直吵,
吵到今年都没结束。
皇帝也没辙,
他也不懂这个啊。
两帮人吵来吵去,
他也烦,
就让懂历法的群臣去司徒府议论,
出了最后结果通知他一声就行。
然后就有人无数人出来骂冯光、陈晃了,
包括名士蔡邕。
因为历法用元,太多了。
《颛顼历》用元乙卯;
《太初历》用元丁丑;
《四分历》用元庚申,
所以历法只能用甲寅年做为开始,
其他年都不行这个观根本就是错的。
甲寅年做为开始的历法乃是殷历。
当初汉武帝刚开始启用《太初历》的时候,
用元丁丑,
改十月岁首为正月岁首,
采用二十四节气,
当时也是满朝堂的争来吵去。
于是就用《太初历》来效验,
结果实践果然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太初历》无一漏失,
于是颁布施行。
现在你拿这个庚申元来事,
岂不是之前的《太初历》也错了?
太史令,议郎,尚书,
谏议大夫,
一个个的你方唱罢我登场,
据理力争。
太史台的一帮人,
又硬又倔。
技术官员向来是没有一个人有好脾气,
虽然官低禄少,
但你一旦开始怀疑他的专业性,
他便恨不得和你拼了老命。
太史台的一帮星官就是如此,
每次吵架都是脸红脖子粗,
他们又不善言辞,
有些时候激动得发抖,
话都不出来。
这一吵就是一年多,
现在又开始吵,
将来还会接着吵下去。
不过这一切,与刘备无关。
他和刘恪,
马上就要南下青州,
去东莱郡拜入师伯郑康成的门下学习了。
兄弟俩大包包的背着,
正在村口和亲人道别。
还是上次送别时的那些人,
不过比起上次,
伤感的情怀减轻了许多。
刘母和刘王氏一一叮嘱自己的儿子,
然后目送他们驰马而去。
东莱,就是后世的胶东半岛,
威海、青岛、烟台、
蓬莱等城市都在其境内,
如今的东莱郡,
三面环海,
西邻北海。
那里有名将太史慈,
那里有大儒郑玄,
那里还有名士孔融。。。。。。
ps:我国现在所用农历,
农村里喜欢喊殷历夏历,
其实就是汉时的《太初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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