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鬼子又来了,还是碰上土匪了?”铁蛋心里暗自思忖,脚步却未曾停下。直到遇见邻村熟识的老山民,那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国军鲁南游击总队打着抗日的幌子,四处抓壮丁,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柱子也被强行带走了。铁蛋只觉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阵发黑,脑海中浮现出柱子憨厚的笑容,以及两人在山林中嬉笑打闹的画面。
这支所谓的国军,在鲁南南面活动多时,平日里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可实际上却干着令人不齿的勾当。铁蛋怒不可遏,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心中燃起熊熊怒火。他当即决定,哪怕踏遍鲁南的每一寸土地,也要找到这个游击总队,救出柱子。
此后的一个半月,铁蛋风餐露宿,四处打听。他穿梭在各个村落之间,向每一个可能知情的人询问消息。饿了,就摘些野果充饥;困了,就随便找个山洞或草堆眯上一会儿。然而,当他终于得到消息时,却是如坠冰窖——游击总队那帮人根本无心抗日,“游而不击”,早已撤离鲁南,不知所踪。
希望的火苗被无情扑灭,铁蛋失魂落魄,拖着沉重的脚步,浑浑噩噩地回到山林。此时的他,满心皆是绝望与无助,仿佛失去了活着的目标。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又有老农带来消息,夫子山新成立了一支游击队,专门与鬼子作战。
这个消息如同一束光,重新照亮了铁蛋黑暗的世界。积压在心中许久的仇恨与不甘瞬间翻涌,他的双眼燃起炽热的火焰。爹娘惨死在鬼子手中的画面、柱子被抓走时的绝望眼神,一一在脑海中闪过。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加入这支游击队,为爹娘报仇,为受苦受难的乡亲们讨回公道。
历经千辛万苦,铁蛋终于找到了夫子山的游击队。队长刘东目光如炬,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却眼神坚毅的年轻人,开口问道:“为什么想加入我们?”
此前,铁蛋听过许多人讲述加入游击队的理由,无一例外都是为了打鬼子,保家卫国。可当面对刘东的询问时,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紧张得手心冒汗。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脱口而出:“为了吃饱饭。”话一出口,铁蛋愣了一下,但随即又坦然起来。这确实是实话,过去的好几个月,饥饿如同附骨之疽,始终伴随着他,能吃上一顿饱饭,对他来说已是奢侈的愿望。
刘东问铁蛋:“家里还有其他亲人吗?”铁蛋平时就不太爱说话,嘴也笨。一想到被害死的爹妈,还有被鬼子抓走的弟弟,心里就像被刀子剜着疼。他实在不想开口,只苦着脸摇了摇头。
其实游击队的日子也不好过,经常吃了这顿没下顿。刘东看铁蛋孤苦伶仃的,心一软就把他留了下来。就因为铁蛋没说话这事儿,刘东安排他给老孟帮忙,在队里当了炊事员。
后来铁蛋一直想告诉刘东,自己参加游击队就是为了给爹妈报仇。可每次想到爹妈,就忍不住想起弟弟。临走时娘拉着他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让他照顾好弟弟,现在弟弟却生死未卜,也不知道被带到了哪里。这份痛苦和自责压在心里,铁蛋更不愿意跟人多交流了。他满脑子就一个念头,赶紧有把属于自己的枪,好亲手打死那些小鬼子。但游击队实在太穷,两个人才能分到一杆枪。
终于等到这一天,铁蛋有了自己的枪!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兴奋得眼睛瞪得溜圆,怎么也睡不着。
天还没亮透,刘东就带着队员们匆匆转移,一路往西南方向赶了十里地,躲进了黑羊洞。他心里清楚得很,那个叛徒李二蛋肯定把游击队常落脚的地方全抖给鬼子了,小黑山现在就是个虎口,去不得。
黑羊洞藏在夫子山南坡半山腰,和小黑山的山洞一样,两边都是悬崖峭壁,就一条小路能上下,真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刘东之前特意来探过路,这黑羊洞又大又敞亮,既能藏人,还能囤物资。周围还有好些个大小不一的山洞,有些比黑羊洞还藏得严实。刘东心里早有盘算,等游击队人多枪多了,就把这儿当成夫子山根据地的核心据点。
上午的天阴沉沉的,山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铁蛋裹紧了破棉袄,坐在洞外的悬崖边,拿着块布,小心翼翼地擦着怀里的汉阳造步枪。
这时,刘东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也不能怪刘东平时没咋注意铁蛋。队里三十多号人,刘东又要带着训练,又得琢磨怎么打鬼子,还得操心大伙儿吃饭穿衣这些杂事,忙得脚不沾地,实在顾不过来。
铁蛋参加游击队四十多天了,除了当初要枪的时候说了几句话,平时就跟个闷葫芦似的,总爱自己待着。刘东一开始也没当回事儿,这年头山河破碎,队里哪个不是苦大仇深的?再说他还以为铁蛋天生性格木讷,不爱说话。
可现在刘东隐隐觉得,铁蛋压根儿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这小子心里肯定藏着大事,说不定还是个比金子还金贵的宝贝!
“我记得你家在伍家山村吧?”刘东轻声开了口。
铁蛋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嗯。”心里暗自佩服刘东记性真好。
“你爹娘都走了?”刘东又压低声音问。
铁蛋喉头滚动,闷声应了句“嗯”,眼眶瞬间就红了,泪水在里面直打转。
刘东接着追问:“家里还有别的亲人吗?”
这话像把钝刀,狠狠剜在铁蛋心窝上。他抿着嘴不吭声,腾地站起身,闷头走到另一边,继续擦起了枪,动作比刚才重了几分。
刘东被晾在原地,摸不着头脑,扭头直勾勾盯着铁蛋的背影。
“他还有个弟弟,叫柱子。”一道声音突然冒出来。
铁蛋手一抖,猛地抬头循声望去。说话的是老孟,队里的炊事员,三十来岁的黑脸汉子,这会儿正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烟雾在他脸前打着转。
“你咋知道的?”刘东满脸疑惑。
老孟吐出一口烟,慢悠悠道:“我是他表叔。”
“啥?!”
刘东瞪大了眼睛,铁蛋更是呆若木鸡,嘴张得老大——这半路咋突然蹦出个远房表叔?
老孟踱到铁蛋身边,声音压得更低:“娃啊,你刚来队里我就认出你了,眉眼跟你爹年轻时一模一样。”
“不是,你咋不早点说?”刘东急得直挠头。
老孟挠了挠头,一脸尴尬:“有啥好说的,年轻时鬼迷心窍,跟着当了几天土匪。”
铁蛋这才反应过来。确实有个姓孟的远房表叔,当年落草为寇,被官兵追得满山跑,最后逃得没了踪影。可他四岁那年见过表叔后,就再没了消息,那会儿老孟也就十几岁,这么多年过去,模样早就模糊了。
刘东瞅着眼前这对表叔侄,直觉得稀奇。再看看老孟,平日里闷头做饭的老实人,居然还当过土匪?
老孟狠狠吸了口烟,烟锅头在石头上磕得咚咚响:“没办法,家里揭不开锅,为了混口饭吃才走错了路。”说这话时,他耳根子通红,眼神躲躲闪闪。
刘东没多问,只是轻轻点头。
“柱子咋样了?”老孟突然凑近铁蛋,声音发颤。想起小时候抱着这小哥俩逗趣的光景,他眼眶也有点发热。
铁蛋听见这话,像被戳破的堤坝,“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在山洞里撞来撞去,震得人心发颤。
老孟心里一紧,抓住铁蛋肩膀使劲摇晃:“咋了?难道......也没了?”
刘东这下总算想明白了,难怪铁蛋一提家人就闭口不言,亲人都没了,搁谁心里能不疼得钻心?
铁蛋抽抽搭搭地摇头,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没死?!老孟和刘东同时松了口气,又赶忙追问:“那他人呢?”
“被......被游击总队抓走了,到现在也不知道人在哪儿......”铁蛋哽咽得说不成句,“我爹咽气前,还攥着我的手,让我一定......一定要照顾好柱子......”说着说着,他蹲在地上哭得更凶了。
“狗日的——”老孟刚骂出半截,突然像被掐住脖子似的停住了。他脸涨得通红,心里直发虚——当年从土匪窝里逃出去后,他化名进了国军,还一路混到排长。直到去年国军节节败退,他彻底寒了心,才偷摸着跑回老家。
之前他一直藏着这段经历,生怕刘东起疑心。但这会儿看着刘东,老孟心里有了主意——等找个空,把这些事儿全摊开说。他早就觉得,刘东这人值得托付。
听老孟提过“排长”,刘东一边挠头,一边盯着老孟琢磨。这人看着平平无奇,没想到还有这层身份?就像在破麻袋里摸到个金疙瘩,既惊喜又犯嘀咕。
老孟蹲下身,轻轻拍着铁蛋后背,声音软下来:“娃啊,跟叔说说,你爹娘......是咋没的?”
“被,被鬼子给......给打死的!”铁蛋咬得牙齿咯咯响,眼睛通红,“队长,叔,俺要杀鬼子,一定要给俺爹娘报仇!”
刘东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铁蛋头一回上战场就敢冲着鬼子开枪,原来是心里揣着血海深仇。他伸手轻轻拍着铁蛋后背,温声道:“别哭了,现在你有枪了,咱迟早能把这笔血债讨回来。”
铁蛋抽着鼻子止住哭声,咧嘴露出白牙,恶狠狠骂道:“狗日的小鬼子,老子非把你们碎尸万段不可!”
老孟看着铁蛋这副模样,眼眶也跟着发热:“好样的!不愧是老李家的种!往后咱爷俩搭伙,专挑鬼子脑袋打!”
“还有柱子。”刘东补充道,“虽说被抓了壮丁,但只要他手里有枪,就一样能杀鬼子,这也是给你爹娘尽孝。”
老孟抹了把眼泪,点头道:“队长说得在理!不管在国军还是游击队,都是打鬼子。柱子在国军那边,好歹能有口饭吃、有件衣穿,总比在山里遭罪强。”
刘东又重重拍了拍铁蛋肩膀,宽慰道:“就是这个理!兵荒马乱的年头,鬼子三天两头进山烧杀抢掠,就算你守在弟弟身边,又能护得住多久?往好处想,说不定哪天他还能带着人来投奔咱们!”
铁蛋憋在心里多天的自责和憋屈,随着这场痛哭,总算消去了大半。刘东和老孟说的话句句在理,就算柱子留在自己身边,不也得跟着四处奔波?要是再碰上鬼子扫荡,指不定连命都保不住,就像爹娘那样惨死在枪下。
刘东轻声劝道:“别再瞎琢磨了,好好练本事,多杀几个鬼子。我敢说,你们兄弟俩早晚能团圆!”
铁蛋狠狠点头,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光。现在他活着就认准两件事:一是杀光鬼子,二是找到弟弟柱子。可柱子下落不明,眼下根本没法去找,那就先把仇报了——只要能杀鬼子,让他干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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