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王小京短篇小说 > 6 刘炳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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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炳荣曾经是村里的一条狗。

腊月的风卷着碎雪,把村口那棵歪脖子槐树刮得呜呜作响。刘炳荣蜷在草垛里,肚皮贴着干枯的麦秆,能听见自己肋骨在薄皮下咔咔打颤的声音。

三天前它还是条无名无姓的杂毛狗,直到郭秃子举着火把在河滩发现它——那时它正舔着结了冰碴的伤口,眼珠被火光照得血红。他媳妇赵玮原本不让捡这脏畜生,最后还是心软端来半碗热姜汤。

“这狗崽子命硬。”郭秃子把冻僵的畜生裹进棉袄时,后脖颈突然被冰凉的鼻尖蹭了一下。围观的村民里不知谁说了句:“给它起个人名,好养活。”于是老会计翻着族谱,在“刘”字辈里挑出“炳荣”二字,说这狗眼珠子亮得像燃着的煤块。

最初的日子,刘炳荣确实对得起这个火旺的名字。它会在清晨用爪子扒拉赵玮家的木门,尾巴摇得能扫起地上的浮土。村东头刘寡妇蒸了玉米馍,总要掰半个丢在石磨盘上;铁匠铺的哑巴学徒打铁时,它就趴在风箱旁啃骨头。直到那年开春,张屠夫家晾的腊肠少了两串。

人们发现这狗崽子认路的本事惊人。谁喂过它一块肥肉,它就能记住那户人家的灶台位置。李铁匠说看见它半夜扒开刘寡妇家的篱笆,第二天院里晾的鱼干就少了半篓。但真正让全村人寒心的,是谷雨那天郭秃子家丢的十斤五花肉。

那天赵玮正蹲在灶台前熬猪油,铁钩上挂着准备过寿用的腊肉突然晃了一下。她转头时,正对上刘炳荣琥珀色的眼睛——那畜生前爪搭着案板,獠牙深深嵌进麻绳里。油光水滑的皮毛下,肌肉像拉满的弓弦般绷紧。

“畜生!”赵玮抄起菜刀扑过去时,腊肉已经带着半截麻绳滚到泥地上。刘炳荣没有逃,反而压低身子发出闷雷般的低吼,脊背上的杂毛根根竖起。它叼着肉退到门槛边,尾巴突然诡异地摇了三下。

接下来的场景让路过的刘寡妇尖叫着摔了菜篮子。赵玮揪着狗耳朵,狗咬着肉不松口,人狗在门槛内外拉锯般僵持。菜刀寒光一闪,赵玮突然剁下半块肉甩过去:“吃!撑不死你!”刘炳荣喉头发出吞咽的咕噜声,却仍用前爪按住剩下的肉块。当赵玮伸手去抢时,它猛地呲出带血丝的獠牙。

扁担劈开空气的呼啸声让狗毛炸成了刺猬。郭秃子像座铁塔堵在门口,榆木扁担砸在青石板上迸出火星。刘炳荣的獠牙还嵌在肉里,身子却已就地翻滚,油亮的皮毛沾满灶灰。它退到柴堆后突然顿住,尾巴反常地卷起又松开,眼珠在阴影里忽明忽暗。当第二记扁担扫来时,这畜生竟像算准了轨迹,贴着郭秃子的裤腿弹射出门,消失在暮色中的残影还拖着半声挑衅的低吼。

第二天清晨,赵玮开门时踩到了热烘烘的狗屎。门板上三道尿渍歪歪扭扭地淌下来,像某种恶毒的诅咒。从此刘炳荣彻底撕破了温顺的假面,它开始专盯着魏家报复——菜窖里新腌的酸菜被扒得满地都是,晾衣绳上永远挂着沾满泥爪印的床单。

最瘆人的是它看人的眼神。有次赵玮举着扫把追它到村口,这畜生突然停在槐树下回头。夕阳把它的影子拉得老长,那双琥珀色的眼珠竟泛着人才会有的怨毒。那天晚上赵玮做了整宿噩梦,梦见有双毛茸茸的爪子搭在窗棂上。

白露那天,蓄谋已久的报复终于来了。赵玮挎着竹篮去摘南瓜时,总觉得后脖颈发凉。当她弯腰拨开南瓜叶时,身后枯草丛里突然窜出个黑影。刘炳荣这次没叫,直接咬住了她的小腿肚子。赵玮摔进泥坑时,看见这畜生的眼睛红得像两粒烧着的炭——和当初郭秃子在河滩捡它时一模一样。

血顺着脚踝渗进泥土时,赵玮才想起老人们常说的话:有些畜生是养不熟的。她胡乱抓起土块砸过去,却被利齿撕破了袖管。就在犬牙即将咬向喉咙的瞬间,镐头破空的声音突然炸响。

郭秃子这一镐头正砸在天灵盖上。刘炳荣的右眼珠从眼眶里弹出来,挂在沾着肉渣的犬齿边晃荡。它的左前爪还保持着扑咬的姿势,指甲缝里塞满赵玮袄子上的碎花布条。

“这种喂不熟的杂种,”郭秃子把镐头往血泊里一杵,“早该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