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的微笑弧度加深了一分,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探究语气,话锋却如淬毒的匕首般锐利直切要害:
“敢问拓跋老板!”
她的视线牢牢锁住拓跋冽的双眼,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淡漠,而是如深潭般,能将人灵魂映照得纤毫毕现。
“您最近...是否身体‘抱恙’?”
“抱恙”二字,她刻意放慢了语速,咬得格外清晰。
不等拓跋冽有任何反应——即便他深谙世故、定力惊人,眼底深处也无法遏制地掠过一丝被窥破秘密的讶异。
林晚的声音已经平稳地吐出后续那些令人惊悚的字句,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砸在要害:
“是否数日来,反复发作低热?那热度来得蹊跷,退得也莫名,但反反复复缠着你?是否每到午后,或是夜深时分,便觉阵阵寒意从骨缝里钻出来,让你无法安寝?是否头,就像被生锈的铁箍紧紧勒住,沉重得抬不起来,还伴着隐隐的闷痛?是否四肢虚软乏力,便是提笔饮茶都觉得手臂酸沉难当?”
她的目光下移,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锐利地扫过拓跋冽紧束在宽厚皮带上衣下摆边缘,露出的手腕皮肤一处细微的褶皱。
那里有一片颜色异常浅淡的玫瑰色印痕,若非她刻意指出,几乎会以为是被衣料摩擦所致。
“甚至...”林晚的声音放得更轻,却像重锤敲在心上。
“是否已感到...腹烦恶欲呕?”
她的目光再次回到拓跋冽脸上,带着一丝悲悯却又绝对的冷静。
“或者,某些不便示人之处,已有细微、极不起眼的点点红疹...悄然浮现?”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白蹄金”养马站中央这片区域,仿佛瞬间被无形的寒冰冻结。
整个世界只剩下风声掠过草棚的呜咽,远处马匹偶尔刨蹄的“嘚嘚”声,也显得格外的模糊。
老周脸上的假笑彻底凝固了,眼神在瞬间充满了茫然、惊骇和难以置信。
“林晚在说什么胡话!这贱丫头是在诅咒拓跋老板?还是在......”
他猛地转过头去看拓跋冽。
拓跋冽矗立当场。
他高大的身躯纹丝不动,如同一尊亘古冰冷的岩石雕像,脸上的肌肉似乎都在瞬间僵化了。
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停滞了一个世纪。
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林晚,从她光滑的额头,到她冷静的眉眼,再到她吐出致命诊言的唇。那眼神极其复杂,最初的震惊如同山崩海啸,随即化为无法掩饰的赤裸裸的审视和警惕。
喉咙几不可查地滑动了一下,下一秒,拓跋冽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死寂。
依旧是那口流利到无可挑剔的京都官话,只是那醇厚的音色已不复先前的稳定从容,如同最上等的古琴骤然崩断了一根弦,带出了明显变调般的锐利和紧绷,像烧红的铁块浸入冰水淬炼:
“都说看病讲究‘望闻问切’!”
拓跋冽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用力挤出,带着巨大的惊愕和某种颠覆认知的震荡,回荡在空旷的场地。
“林姑娘你...仅仅是看了我这一眼?一眼?便敢断言?如此神乎其技!”
他紧盯着林晚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仿佛要从中找出一切伪装的破绽。
“莫非...林姑娘乃是那深山老林中参透生死、得道飞升的神医下凡?还是...别有洞天?”
“别有洞天”四字,被他刻意加重,眼神中的试探和锋芒锐利如刀。
老周在一旁听得心脏几乎跳出胸腔,神医?下凡?林晚?这怎么可能!
拓跋老板的反应如此剧烈真实,绝不像做假,老周后背陡然窜起一股凉气。
拓跋冽的问话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这片空间。
马厩那边传来一声格外响亮的马嘶,像是在呼应这令人窒息的紧张。
场地上几个搬运草料的汉子似乎也感受到了异样,停下了动作,有些茫然地朝这边望来,但看到老板拓跋冽那异常冰冷僵硬的身影,又都下意识地缩回了脖子,继续低头用力。
空气中,草木牲畜的气息、汗水的酸味、尘土的干燥气息,混杂成一种令人头晕的背景。
林晚却恍若未觉那压顶而来的目光和冰冷的气氛。
她脸上那抹浅淡的笑容并没有消失,反而在拓跋冽近乎失态的质问声中,像是浸染了月华,沉淀得更深。
并非得意,而是一种沉静如水的了然,一种穿透迷雾的了然。
“神医下凡?”
她轻轻重复了一遍,微微摇头,动作间鬓角一缕碎发滑落,她抬手随意将它拢到耳后,露出光洁细腻的侧脸。
“拓跋老板言重了,所谓‘望’,不过心明眼亮,世间病症,身体自会以诸般微妙变化示警,如同草木枯荣,季节变换,自有其道,我所见,不过天地间至简之理罢了。”
她的声音依旧清澈平静,每一个字都舒缓落下,却如同无形的水滴,悄无声息地浸润着某种坚硬的冰壳。
“拓跋老板身上之症,”林晚的声音压低了半分,却带着更强的穿透力,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非是寻常风寒暑热,乃疠气内伏之象,其所留气息,尤为特异凶险!”
她敏锐地注意到,当“疠气内伏”、“特异凶险”这些字眼精准地迸出时,拓跋冽的身躯似乎极轻微地震了一下,那是一种被完全点破要害后,身体本能产生的惊悸反应。
他深褐泛蓝的眼眸深处,那一层极力维持的冰面骤然龟裂,翻涌出一丝几乎无法压制的骇然。
这细微到极致的反应,像一滴滚油落入冰面,瞬间烫穿了某种虚假的镇定。
林晚心中笃定更深。
看来这拓跋冽自身对自己身体的异样并非毫无所觉!那潜伏的、即将爆发的东西,他或许自己也有模模糊糊的不详预感。
“这就好办了!”
她的眼睫垂落,如同一双微冷的蝶翼停驻片刻,再抬起时,里面已是一片医者面对患者时的、带着强大自信的平静微光,不再有一丝试探或锋芒:
“此症凶险,蔓延甚广,一旦失控,便是血浪滔天!”
她的话语锋利如刀,直接切开所有粉饰太平的虚伪表象。
“然而...”
这个转折词被她吐得清晰有力,“万物相生相克,阴阳自有制衡,此症——我,能治!”
最后三个字,林晚的声音陡然清晰明亮起来,如同在寒峭山谷中骤然鸣响的金铃,瞬间击碎了所有的阴霾、猜忌和无声涌动的杀机!
“白蹄金”养马场的喧嚣背景,似乎在这一刻被她这斩钉截铁的宣告硬生生地撕开了一条缝隙,短暂地陷入一种真空般的死寂。
就连最远处马厩里烦躁的刨蹄声都消失了。
“能、治?”拓跋冽喉咙发紧,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岩石,带着一种被生生撕裂的变形,他死死地锁住林晚的眼睛,重复着这两个字。
这个林晚,这个女人,她背后究竟是什么?如此洞察入微,如此精准断言,如此斩钉截铁说她能治这无解的天花恶疾!
这一刻,拓跋冽心中那个将林晚作为“工具”、“棋子”的念头,被更加原始且狂热的欲念所取代——她本人,她本身这份近乎神迹的力量,这才是真正无价的宝藏!
远比任何构陷,任何利益交换都要珍贵千万倍。
这是老天砸到他拓跋冽面前的一块足以改变命运的无价瑰宝,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人,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心。
在短暂的死寂后,拓跋冽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得如同洪荒巨兽蓄力的闷笑。
“哈......”那笑声很短促,几乎刚起就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震惊和狂澜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他微微眯起了那双极具穿透力的眼睛,视线锁死林晚,如同最老练的猎人确认着猎物的价值,一字一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地道:
“好!”
这一个“好”字落地生根,沉重得如同命运的石碑敲击大地。
“白蹄金”养马站喧嚣的风似乎在这一声承诺中悄然转变了流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