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的脚步在雨幕里顿住。
南街的唢呐声像根生锈的针，正往他耳朵里扎。
他记得规矩——红事唢呐该是清亮的，吹的是《百鸟朝凤》；可这声音哑得发颤，倒像是有人掐着唢呐管子在哭。
雨丝从手中的铜锣上滑下，他伸手抹了把脸，这才看清街角那顶红轿。
轿帘被风掀开半角，露出里面的白色纸人。
他的头晃了晃，这才发现里面是一个妙龄少女，连日的遭遇让他精神都恍惚了。
“小玄子！”刘铁嘴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糖葫芦串上的山楂被雨水泡得发白，他缩着脖子压低声音，“那是李家三少爷的迎亲队！
柳家那丫头才十六，她爹病得下不了床，李家硬说早有婚约……“
陈玄的指节握的咯咯作响。
他见过李世勋——上个月在平安坊，那混球将王婶的摊位一脚踢散，鸡蛋碎了一地，他还大笑着上前踩了两脚“再不交保护费，明天就不用在这里摆摊了”。
红轿突然晃了晃。
“我不是你们李家的人！放开我！”
轿帘“哗啦”被掀开，雨水顺着少女的发梢往下淌。
柳如意穿着青布襦裙，腕子上还系着根草编的手链——陈玄认得，这是她每天蹲在巷口编了卖钱的。
此刻她抓着轿杠，眼尾泛红，却咬着牙把踢向轿夫的脚收了收，没真踹实。
“小蹄子还敢闹！”抬轿的家丁骂骂咧咧，伸手要拽她。
柳如意突然借力一滚，竟从轿子里翻了出来，沾了满身泥的手死死抠住街边的青石板。
“柳丫头！”人群里有妇人喊了半句，被旁边的汉子扯住袖子。
陈玄看见那汉子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出声——李家的护院队就守在巷口，手中的长刀在雨里泛着冷光。
“够了。”
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李世勋从檐下走出来，月白锦袍绣着金线云纹，腰间的和田玉坠子撞在轿杆上，“叮”地一声
他伸手攥住柳如意的手腕，指节捏得发白：“柳家收了我家五十两聘礼，你当是白吃白拿的？”
柳如意疼得倒抽冷气，却梗着脖子瞪他：“我爹说那是救命钱，等病好了就还！”
“还？”李世勋笑了，拇指碾过她腕上的草绳，“你爹要是明天就咽气，这钱找谁还？不如跟我回去，我让人把喜服改小些……“
“松手。”
陈玄的声音像块冰。
他扛着铜锣跨前一步，雨水顺着斗笠边缘砸在青石板上。
更夫的皂色短打被雨浸透，贴在背上，可脊梁骨直得像根旗杆。
李世勋歪头看他，眉梢挑得老高：“哪来的叫花子？”
随即他看见陈玄腰间的铜锣，突然笑出声，“原来是平安坊的更夫啊，怎么，不去敲梆子改管闲事了。“
“光天化日抢人，还有王法吗？”陈玄的手按在铜锣上，掌心的淡红印子突然发烫。
他想起昨夜白裳嘴角的黑血，想起王伯给那姑娘盖破布时，她腕上半截红绳——和柳如意这根草绳，都是穷人拴个念想的东西。
“王法？”李世勋松开柳如意，慢条斯理擦着指尖，“我就是东都的王，我李家就是东都的法。”
他冲护院抬了抬下巴，“把这碍事的更夫丢进护城河里洗洗脑子。”
四个家丁应声围上来。
陈玄退到柳如意身前，听见她急促的呼吸扫过后颈：“小心，他们手里有刀……”
“别怕。”陈玄反手把铜锣稳稳地抓在手上。
一个家丁握紧的拳头狠狠的打过来时，他猛敲铜锣。
“当——！”
震耳欲聋的锣音在空气中快速传播。
陈玄看见家丁们的瞳孔骤然收缩，那个举着拳头的家丁像被施了定身咒，手停在半空。
李世勋手中的玉坠子“啪”地摔在地上，他捂着耳朵踉跄后退，锦袍下摆沾了泥也顾不上：“什么鬼东西！”
铜锣的余震未消。
陈玄感觉掌心有些发烫，青铜印的轮廓在皮肤下若隐若现。
昨夜那道清亮女声又在脑海里响起：“检测到负面情绪浓度达标，【印显形】能力增强。”
他盯着李世勋煞白的脸，突然明白——这些权贵的恐惧，可以滋养他的这个青铜印子。
“打，给我往死里打！“李世勋使劲跺着脚，溅起的水花崩散开，他眼底泛着红，“出了事，有我顶着，我倒要看看，弄死个更夫能值几个钱？”
家丁们缓过神，抄起腰间的大刀冲上来。
陈玄不退反进，迎着最前面的家丁撞过去。
那家丁挥刀要砍陈玄的脑袋，却在中途突然顿住——他看见陈玄掌心浮起枚青铜小印，印上“镇”字泛着金光，像有只无形的手掐住他喉咙。
“噗通。”
第一个家丁跪了。
第二个踉跄着撞在墙上，第三个直接瘫坐在地，筛糠似的抖动着。
李世勋的笑脸僵在脸上，他望着陈玄身后若隐若现的巨大虚影，喉结动了动，突然转身就跑。
锦袍下摆被他攥在手里，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跑什么！”柳如意举着铜锣喊了一嗓子，声音里带着一丝嘲笑，“你不是东都的王，你李家不是东都的法么？”
李世勋没有答话，头也不回的跑出了众人的视线。
陈玄弯腰捡起她腕上脱落的草绳，草叶被雨水泡得发蔫，却还带着股青草香。
他帮她系回腕上时，听见围观人群突然爆发出喝彩。
不知谁先鼓起了掌，接着是王伯的大嗓门：“小玄子好样的！”
刘铁嘴举着糖葫芦蹦得老高：“我就说更夫能降妖，这下连抢亲的都镇住喽！”
雨不知何时停了。
陈玄望着李世勋逃跑的方向，掌心的青铜印慢慢缩了回去。
他听见柳如意小声说：“陈大哥，我爹还在医馆……”
“我陪你去。”陈玄扛起铜锣，转身时瞥见街角的红轿。
轿帘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
他顿了顿，弯腰捡起地上半截黄符——符纸边缘焦黑，隐约能看见“永镇”两个字。
“陈大哥？”柳如意扯了扯他袖子。
“没事。”陈玄把黄符收进怀里，“走。”
夜色渐深时，陈玄又回到那条街。
红轿早被李家的人抬走了，青石板上还留着轿杠断裂的痕迹。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划过石缝里的水洼——水面突然泛起涟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抓挠。
风卷着几片碎纸吹过他脚边。
陈玄听见地底传来模糊的呢喃，像极了昨夜镇压狐妖时的声音。
他摸了摸怀里的黄符，又摸了摸心口的印子，转身往平安坊走。
今晚的夜巡，可能要多绕几条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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