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微微发颤,阿强最后一条消息的提示音还在耳道里嗡嗡作响。
他盯着黑布鞋的鞋底有梅花印——和三年前九龙城寨火场的鞋印一样这行字,喉结动了动,后槽牙咬得生疼。
三年前那场火,烧死了九龙城寨里三个卖云吞的老妇,当时他还是雷洛手下最末等的探员,蹲在焦黑的梁木下抄现场笔录,在灰烬里扒拉出半枚带梅花压痕的鞋钉——那是他第一次觉得,有些事比警队档案上写的更黑。
阿伟!他转身时外套下摆扫过楼梯扶手,金属凉意顺着袖口窜进胳膊,带三组人去油麻地后巷,顺着阿强最后通话的信号塔范围搜。阿伟正往腰间别第二把枪,听见指令时枪套扣咔嗒一声弹开,又手忙脚乱去按:林哥,我带老陈他们,半小时内——别废话。林远打断他,从口袋里摸出半块巧克力塞过去,嚼着,手别抖。阿伟接住时触到他掌心的冷汗,这才发现林探长的警服第二颗纽扣没系,露出怀表链子在锁骨处晃。
油麻地后巷的风裹着咸鱼味。
林远的皮鞋踢到块碎砖,借着力道蹲下,指尖在青石板上抹过——砖缝里有半枚带血的指甲盖,颜色是阿强常涂的枣红色。
他喉间发紧,摸出钢笔轻轻挑起指甲,放进证物袋时听见身后阿发抽了口冷气:林哥,看那边。
林远走过去时裤脚蹭到潮湿的苔藓,他扯住布角轻轻一拉,整块木板哗啦倒下来,碎木屑里滚出个皮质钱包,阿强的警员证掉在他脚边,照片上的姑娘笑得甜,是他上个月刚订亲的未婚妻。
阿强!他喊了一声,回音撞在斑驳的院墙上,惊飞两只夜猫。
转身时靴跟碾到片碎纸,蹲下去拼了半天才看清——是张被撕成四瓣的照片,边角还沾着暗褐色的血,勉强能认出穿黑西装的男人侧影,左耳垂有颗黑痣——那是阿坤,尖沙咀有名的军火掮客,上个月刚被林远查抄了码头的鸦片货。
林哥。阿发的声音发闷,他正扒开木料堆,露出下面半滩未干的血迹,像是被钝器砸的。林远摸出打火机照亮,血迹边缘有拖拽的痕迹,延伸向巷子尽头的断墙。
他捏着那张碎照片,指节发白——阿强是跟着黑布鞋的人到这儿的,阿坤的人在这儿截了他,而三年前火场的鞋印,现在出现在阿强出事的地方。
回警署的路上,林远把车窗摇到底。
夜风灌进来,吹得碎照片在他手心里哗哗响。
副驾驶座的阿发透过后视镜看他:要继续查陈老板吗?林远没说话,盯着车窗外掠过的霓虹招牌——陈记商行的霓虹灯还亮着,王德发三个大字在雨雾里模糊成一片。
他想起陈老板说叠乌云时,黑布鞋底下沾着的泥星子,和后巷青石板上的泥一模一样。
不查了。他突然开口,把碎照片塞进证物袋封死,阿坤的人动我的兄弟,就得先扒了他的皮。阿发踩刹车的动作顿了顿:可陈老板那边......陈老板在海底叠云。林远摸出怀表,玻璃罩上还留着早上女儿的指纹,但阿坤现在要烧我的天。
凌晨三点,警署顶楼的会议室亮着白炽灯。
林远把阿坤的资料拍在桌上,照片里的男人正搂着两个穿旗袍的女人笑,左耳垂的痣像颗霉斑。老周,你带一队守后门;阿伟,你带便衣混进码头工人里。他指着墙上的地图,指尖停在观塘废弃船厂——线人说阿坤最近在那儿囤货,今晚十点,我要看到阿坤的人连枪带药全在局子里。
老周摸了摸花白的鬓角:林探长,阿坤手下有三十多号人,咱们就二十个......所以得用脑子。林远扯松领带,露出锁骨处的怀表链子,阿坤今晚要接一批新货,他以为没人知道——但阿强三天前就截了他的电报。他没说阿强是怎么截的,只想起三天前阿强蹲在电报室顶棚,蹭了一头白灰冲他笑:林哥,我偷学了半个月摩尔斯电码。
观塘船厂的潮水声比想象中响。
林远猫在生锈的龙门吊后面,咸湿的风灌进领口,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混着海浪声。
阿伟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前门两个哨兵,扛的是美制M1911。老周的声音接着响起:后门狗洞钻得进人,有个穿黑布鞋的——鞋底有梅花印。
林远的瞳孔缩了缩。
他打手势让队员散开,自己贴着船坞的铁皮墙往前挪。
仓库的木门虚掩着,透出一线光,他凑近时闻到火药味——是新拆封的子弹。
推门的瞬间,霉味混着机油味涌出来,月光从破屋顶漏下来,照见整整齐齐码着的木箱,最上面的封条还没干,印着协兴昌三个字——那是阿坤的货栈。
林哥!阿伟的声音突然在对讲机里炸响,阿坤的车到了!林远转身时撞翻个铁桶,当啷一声在仓库里回响。
他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至少有七八个人,皮鞋跟敲在铁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近。撤!他低吼一声,抄起桌上的煤油灯砸向窗口,玻璃碎裂声混着警报般的脆响,成功引开了脚步声。
队员们猫着腰往仓库后门跑,林远断后。
经过墙角时,他的靴跟踢到块松动的铁板,吱呀一声翘起,露出下面黑黢黢的洞口——是条地下通道,霉味混着腐水味扑面而来,隐约能听见滴水声。
林哥!阿伟在门口急得直招手,他们快过来了!林远回头看了眼逼近的手电筒光,又低头看了看地道口。
他摸出打火机扔进洞,火光里照见向下延伸的石阶,墙缝里爬着深绿色的苔藓。
走这儿。他一把拽过最近的阿发,率先钻进地道。
铁板在身后重新盖好时,外面传来踹门声,阿坤的骂声透过铁板渗进来:给老子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地道里的滴水声突然清晰起来。
林远摸出配枪,保险栓咔嗒一声打开。
身后传来队员们压抑的喘息,阿伟的手搭在他肩上,掌心全是汗。
不知道走了多远,前方的黑暗里突然传来一声轻响。
林远的脚步顿了顿。
怀表在他心口发烫,刻着女儿名字的地方硌得生疼。
他望着前方更浓的黑暗,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地道里荡开,像敲在一口倒扣的棺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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