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验尸房飘着股子怪味,烛芯"噼啪"炸出个火星子,落在宋明允手背也不觉得疼。
他捏着阿贵僵硬的右手,另一只手举着蜡烛慢慢凑近——青烟裹着焦糊气腾起来时,掌纹里那道淡褐色压痕终于显了形。
"张叔啊张叔,"他用银勺挑了挑烛火,狗尾巴草在耳后晃得勤快,"您当年教我认骨缝时说'尸体会说话',可这尸体现在说的,和您写的验尸单不一样啊。"
门帘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张老三佝偻的影子从外头晃进来。
老仵作怀里还揣着宋明允塞的《洗冤集录》残页,纸页边角被攥出了毛边:"大人...您说的'活人溺水抓握泥沙'..."
"您瞧这皮肤。"宋明允把阿贵的手掌转向烛火,指腹蹭过那道压痕,"活人落水里扑腾,指甲缝该卡着河底的泥沙水草,可这位——"他突然笑出声,"比您家灶台还干净。"
张老三的喉结动了动。
他哆哆嗦嗦摸出验尸刀,刀尖轻轻划过阿贵的肋骨:"残页上说...溺死者因呛水挣扎,肋骨多有骨折..."刀尖停在第三根肋骨处,"可这具...这具..."
"无骨折。"宋明允替他说完,"您前儿写的'溺亡',怕不是照着马六的刀尖写的?"
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像块石头砸进静夜里。
张老三的刀"当啷"掉在阿贵胸口,惊得烛台晃了两晃,烛油"吧嗒"滴在尸体手背上。
"糟了!"老仵作的脸瞬间煞白,"是马六的青骢马——"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义庄木门被踹开。
马六叼着烟杆跨进来,左脸刀疤在火把下泛着青,身后跟着三个扛着木棍的随从,腰间火折子撞得叮当响。
他盯着张老三怀里的残页,铜钥匙串在掌心攥出红印:"老张头,你家茅房的火药我加了三倍。"他歪头笑,"昨儿见你孙子蹲在井边玩拨浪鼓,那小脖子细得——"
"放你娘的狗屁!"
院外突然炸响一声吼。
张王氏举着擀面杖撞破门板,发簪歪在耳后,围裙上还沾着灶灰:"我家老张验了二十年尸,给县太爷验过,给知府大人验过,还怕你这赌坊泼皮?"她挥着擀面杖往前冲,"有本事冲我来!
我这擀面杖比你家房梁还结实——"
"王氏!"张老三扑过去拦人,却被宋明允拽住衣袖。
年轻县令眼睛亮得像星子,压低声音:"肋骨无骨折是关键,明日堂上您演示'肺部无水'的验尸法——"
系统提示音突然在耳边炸响:"检测到马六随从携带火药,成分:硝石七,硫磺二,木炭一。"
宋明允瞳孔微缩。
他盯着马六随从腰间的火折子——那火折子裹着的红布边角磨得起了毛,分明是赌场里擦牌桌的旧布。
他按住张老三肩膀:"他们火折子是空的,怕是来虚张声势——"
"虚张声势?"马六突然笑了,铜钥匙串"刷"地弹出,寒光抵住宋明允后颈,"宋大县令,您当我不敢动县太爷?"他用钥匙尖戳了戳宋明允后颈,"阿贵欠我三十两赌债,跑了半月,昨儿在西河泡成个水葫芦——这是天意。"
宋明允垂眼盯着地上晃动的火把影子。
他能闻到马六身上的酒气,混着随从腰间火折子的硝石味——果然,那股子呛人的硫磺味淡得几乎闻不见。
他嘴角慢慢翘起来,耳后的狗尾巴草跟着晃:"天意?
那马爷说说,阿贵死时穿的新布鞋,鞋底怎么沾着您赌场的青石板灰?"
马六的刀尖顿了顿。
张王氏的擀面杖"呼"地擦着他耳朵砸在墙上,震得墙皮簌簌往下掉。
老仵作突然抄起骨尺挡在尸棺前,手还在抖,声音却稳了:"大人说得对,这尸体...不是溺死的。"
"好啊,好啊!"马六猛地收回钥匙串,火把往地上一摔,"明儿升堂,我倒要看看——"他盯着宋明允,刀疤拧成个狰狞的笑,"是你这县太爷的嘴硬,还是我这铜钥匙硬。"
他转身往外走,随从跟着踢翻了烛台。
火光映着宋明允耳后的狗尾巴草,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验尸银勺,指尖蹭过勺柄刻着的"宋"字——那是他刚上任时让银匠打的,说要"用现代法子,断古代冤案"。
张王氏蹲在地上捡蜡烛,突然骂了句:"这泼皮,钥匙串上还挂着赌场的木牌!"
宋明允借着月光看那木牌——上边模模糊糊印着"聚宝赌坊"四个字,边角沾着点淡褐色的东西。
他用银勺挑了挑,凑到鼻前闻了闻——是米糠的味道。
"春桃说阿贵走前换了新鞋。"他把木牌收进袖中,转身冲张老三笑,"张叔,明儿升堂,您可得把'肺部无水'的验尸法,说得比马六的铜钥匙还响。"
张老三攥着骨尺的手不抖了。
他摸出怀里的残页,借着月光看"溺死与抛尸鉴别法"那页,突然重重点头:"大人放心,老朽就是被马六拆了灶台,也把这验尸法说个明白!"
院外的马蹄声渐远了。
宋明允望着地上阿贵的尸体,月光透过破窗洒在他手掌的压痕上——那道淡褐色的痕迹,像极了被什么东西用力攥过的形状。
"米糠..."他摸着袖中赌坊木牌,嘴角翘得更高了,"马六啊马六,您赌场里,怎么会有粮铺的米糠?"
后半夜的风卷着煤渣吹进来,把桌上的验尸单吹得哗啦响。
上边张老三写的"溺亡"两个字,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模糊的"他杀"二字——那是老仵作蘸着自己掌心的血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