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的腌臜泼才,也配提我叶家清誉?她字字如刀,袖中竹鞭已悄然滑入掌心,你那些下作勾当,真当无人知晓?上月你在醉仙楼强占民女,用的就是腰间这块脏玉作押!鞭梢直指赵云骧腰间那刻着春宫图的玉佩,鞭尖距离他的肥脸不过三寸。
赵云骧脸色由红转青,喉结上下滚动却说不出话。他身后两个家丁刚要上前,叶小姐鞭影一闪,最前面那人的幞头应声而落,露出个光溜溜的癞痢头,惹得围观人群一阵哄笑。
再让我听见半句污言,叶小姐突然挽住我手臂,指尖力道却重了三分,疼得我暗暗吸气,我就让你这口金牙,一颗颗嵌进你赵府的门匾!
赵云骧闻言,肥脸涨成猪肝色,却只敢用戴着扳指的手虚指两下,在众人嗤笑声中灰溜溜退到角落。他腰间玉佩随着踉跄步伐乱晃,那不堪入目的纹样在阳光下无所遁形,与他此刻的狼狈相得益彰。
白面书生白砚秋的算盘珠咔嗒乱响,铜钱在铁杆上急促滑动,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陆九霄忽然轻笑,那笑声如碎玉投壶,清越中带着几分玩味:既然叶小姐觅得知音,不如请这位...他目光在我补丁摞补丁的葛布衣襟上停留片刻,那布料洗得发白,肘部又用靛青粗线歪歪扭扭缝着新补丁,针脚粗粝得能看见线头,...公子品鉴下新得的《中秋帖》?说着,他手腕一翻,湘妃竹扇轻点向展阁深处,那里新设的紫檀案几上,一卷泛黄的绢本正缓缓展开,在穿堂而过的春风中微微颤动。
我正欲推辞,却见叶小姐眸光一凛,银铃轻振间已拽着我往案前走去。她步履轻盈如踏云,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我踉跄跟上时,瞥见赵云骧那张油腻的胖脸在暗处扭曲,金牙闪着阴毒的光。穿过几重雕花月门,墨香渐浓,远处隐约可见云山醉墨的匾额在暮色中泛着幽光。
二、竹鞭试玉
暮色沉沉,最后一缕残阳如血,将云山醉墨坊的飞檐翘角镀上一层暗金色的锋芒。那高耸的檐角在暮色中如出鞘利剑直指苍穹,檐下悬挂的青铜风铃随风轻颤,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却掩不住后院竹鞭破空的锐响——咻的一声,鞭影如蛇,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
我随叶小姐穿过回廊时,竹鞭破空的锐响已在我背上炸开七道。每一声脆响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方才展阁中的墨香书韵恍如隔世。廊下青砖沁着夜露,湿冷透过磨薄的鞋底直钻脚心,却浇不灭背上灼烧般的疼痛。叶小姐忽然驻足,回眸时玉簪映着残阳,在她眼底投下一片清冷的影:陆先生说的《中秋帖》,就在前面墨韵斋。她手腕轻转,那根泛着青光的竹鞭在她指间灵巧地打了个旋,不过在那之前...话音未落,竹鞭又在我腿侧抽出一道红痕,比先前更重三分。
我咬紧牙关,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叶小姐的鞭法极准,每一下都避开要害,却疼得让人发颤。她执鞭的姿势优雅如执笔,月白色的广袖随动作翻飞,腕间银铃叮当作响,与竹鞭破空的锐响交织成诡异的韵律。鞭梢掠过时,我闻到她袖中飘出的苏合香,那清冷的香气混着血腥味,竟有种说不出的旖旎。
这一鞭,她突然开口,声音比竹鞭更冷,罚你污了云山醉墨坊的藏品。话音未落,又是一道鞭影袭来,这次抽在肩胛,疼得我眼前发黑。她收鞭时,鞭梢还沾着从我粗布衣衫上勾起的棉絮,在暮色中飘飘荡荡,像极了展阁里那幅被撕破的《快雪时晴帖》。
说!谁派你来窥探云山墨谱的?
第十记竹鞭狠狠抽在我的背上,鞭梢带起的劲风先至,随后才是火辣辣的剧痛。粗糙的竹节撕开单薄的衣衫,在皮肉上留下一道凸起的血痕。我咬紧了牙关,齿间尝到一丝铁锈味,却硬是将痛呼咽了回去。借着疼痛带来的清醒,我眯起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下数清了这库房里的墨锭——左侧紫檀架上整整齐齐码着三百六十方松烟墨,每一方都泛着幽暗的紫光,墨身阴刻的松纹在烛火下若隐若现;右侧青玉匣里珍藏着十二锭龙香御墨,匣盖半开,露出里面金丝缠绕的墨锭,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气。
叶小姐叶卉茗的鞭梢再次袭来,这次如灵蛇吐信,精准地卷走了我束发的布带。粗布撕裂的刺啦声在静室中格外刺耳,散落的发丝如枯草般垂落眼前,遮住了我半边视线。透过凌乱的发丝,我看见她手腕一抖,染血的竹鞭在空中挽了个鞭花,鞭身还在微微颤动,仿佛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姑娘明鉴。我咽下喉间翻涌的血腥气,铁锈味在舌尖蔓延,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在下只是...
话未说完,竹鞭已抵住我的下巴,粗糙的鞭梢刮得皮肤生疼,迫使我抬头。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那清冷的光线勾勒出她精致的轮廓,照见她那双清冷如霜的眼眸,瞳孔在暗处微微扩大,眼底浮动着警惕与怀疑,像是寒潭中碎冰碰撞。她发间那支竹节簪不知何时换成了银针,针尾缀着一粒朱砂,在月光下泛着暗红的光泽,随着她急促的呼吸轻轻颤动,宛如将坠未坠的露珠,随时可能滴落。
砰!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装满谷物的麻袋重重砸在地上。紧接着是重物接连倒地的声音,沉闷的咚咚两声,夹杂着布料摩擦的窸窣。叶卉茗眼神一凛,手腕翻转间已将竹鞭换到左手,右手按上腰间剑柄,旋身踢开木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月光倾泻而入,只见三名护院横七竖八地倒在廊下,每人喉间都钉着一片青翠竹叶。那竹叶边缘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深深嵌入咽喉,伤口极细,却精准致命,连血都未来得及渗出。最年长的护院还保持着拔刀的姿势,手指僵直地扣在刀柄上,脸上凝固着惊愕的表情。
我的瞳孔骤然紧缩——这手一叶封喉的功夫,分明是......那竹叶边缘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叶脉纹路间还残留着未干的松烟墨迹,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蓝光。
装死?叶卉茗剑尖一挑,寒芒闪过,精准地掀开其中一名护院的衣领。粗布撕裂的声响中,露出颈侧青紫的指痕,那五道淤痕排列得如同龙爪,指节处还带着未干的血珠。她猛然回头,月光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目光如刀般刺来:你方才要说什么?
我望着她剑穗上沾染的竹叶,那叶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叶尖一滴露珠将坠未坠。心跳如擂鼓,耳膜都随着脉搏突突作响。
我拍了拍沾满尘土的衣摆,故作轻松道:叶小姐这招挑帘见月使得妙啊,只是...我指了指她剑尖上挂着的半片破布,这料子看着像是苏州云锦,撕了怪可惜的。不如留着给赵员外补裤子?他那条金线蟒纹裤上次被您抽得开线,这会儿怕是正缺块好料子打补丁呢。
叶卉茗闻言剑尖微颤,月光下我分明看见她嘴角抽了抽。最年长的护院突然抽搐着抬起手,枯瘦的手指指向西墙,指甲缝里还嵌着打斗时留下的青苔:小......小姐......墨龙......
哎哟,这位老哥别急着晕啊。我蹲下身,顺手从怀里摸出半块硬邦邦的炊饼,在他鼻尖晃了晃,要不要来点干粮垫垫?虽然比不上赵员外家的山珍海味,但胜在...话未说完,那护院两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我讪讪地收回炊饼,转头对叶卉茗眨眨眼:看来赵家护院的胃口,比他们家主的品行还挑。
话音未落,坊外传来一连串瓦片碎裂的清脆声响,像是有人踏着屋脊疾驰而过。叶卉茗纵身一跃,月白色裙裾在夜风中翻飞如蝶,轻盈地翻上房梁。就在她即将消失在檐角阴影里的刹那,突然回身甩袖,一道银光破空而来,铮的一声钉在我脚前三寸处的青砖上——正是她那支青玉竹节簪。
滚出云山醉墨坊。她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在夜风中格外清晰,若明日辰时还在城中见到你...未尽的话语被夜风吹散,但那支入地三分的玉簪已经说明一切。簪尾犹自颤动,映着月光在我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就在她身影彻底消失的瞬间,我瞥见那老护院用染血的手指在地上艰难地勾画,血痕在青砖上蜿蜒成半条龙尾,鳞片纹路精细得令人心惊——那弧度,那墨色,竟与库房里那方传说中的墨龙砚一模一样......龙尾末端,一滴鲜血正缓缓渗入砖缝,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紫光。
我苦笑着摸了摸脖颈上尚未消退的鞭痕,弯腰想拔起那支玉簪,却发现它已与青砖融为一体。夜风卷着几片竹叶掠过脚边,其中一片恰好落在那滴紫血上,瞬间被腐蚀出一个焦黑的洞。远处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已是三更天了。
三、暗夜窥影
云沚居内,沉香袅袅,金猊炉中升起的青烟在暮光中蜿蜒如蛇,与案上新研的徽墨清香交织缠绵。那墨香清冽中带着松脂的苦涩,在沉香的醇厚里撕开一道锐利的裂痕。窗外暮色渐沉,竹影横斜,晚风掠过湘妃竹丛,将斑驳的影投在青砖地上,映得地面如铺了层碎金,随着风势忽明忽暗。
叶卉茗父亲叶云山一袭靛青直裰,袖口银线绣的云纹在暮色中泛着幽光。他身形挺拔如崖畔青松,面容清癯似刀削斧凿,眉间一道寸许长的旧疤斜贯入鬓,在烛火映照下泛着淡青色的冷光。两鬓霜色渐染却更添威仪,下颌蓄着修剪齐整的短须,茶盏腾起的水雾在他鹰隼般的眼眸前缭绕,将那双藏着雷霆的灰褐色瞳孔衬得愈发深邃。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蘸了盏中明前龙井,澄碧的茶汤顺着指节滑落,在黄花梨案几上徐徐勾画时,手背上三道交错的剑痕随着筋脉起伏若隐若现。茶汤在木质纹理间晕开,沿着木纹的走向渗出一条条细小的支流。他压低声音道:那云螭堂专劫贡墨,堂主阎罗帖程九幽手下有副堂主冥九幽陆斩秋,正是陆震岳的亲弟弟。陆家父子表面经营文墨生意,暗地里却为云螭堂销赃......
话音未落,窗外竹影突然剧烈摇曳。叶云山指尖一顿,茶汤在案上洇出一片墨色痕迹,竟隐约显出龙形。至于太墟阁,他声音更沉,阁主剑魄灯曾冥鸿座下有五大魔头、八大护法。那分阁主天劫手赵北辰,便是赵云骧的生父。太墟阁所求的却是......
话音戛然而止。但见竹影摇曳间,竟有三片青叶逆着晚风轨迹,诡异地打了个旋儿,叶尖齐齐指向案几方向,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叶云山袖中银光一闪,三枚绣花针已钉住飘落的竹叶。他冷笑道:云螭堂的听风辨位,太墟阁的摘叶飞花,这两家倒是把看家本事都使出来了。
茶案上的水痕此刻已凝成完整的龙形,龙睛处恰好是一滴未干的茶汤,在暮色中泛着血色的光。叶云山用杯盖轻轻一抹,那龙形便化作一团混沌水渍:陆九霄那小子前日送来的拜帖,用的正是云螭堂特制的阎罗笺。至于赵云骧腰间那块脏玉...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我脖颈上的鞭痕,上面的纹样,是太墟阁五魔之一的标记。
叶卉茗纤指已按上腰间三尺青锋,指甲因用力而泛白。剑身出鞘三寸,寒光映着她紧绷的侧颜,将她的睫毛投下一道锐利的阴影。叶卉茗凝神细看案上茶渍——那分明是个将干未干的诏字,最后一捺的茶痕还在缓缓扩散,边缘已经泛起细小的木纹裂纹。
忽闻檐角铁马叮咚,铜铃相击的脆响打破了室内的死寂。叶卉茗母亲严淑真手中那册《宣和书谱》应声落地,书脊砸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咚声。她身着藕荷色缠枝纹褙子,领口一圈素白纱罗衬得颈项如雪,发间只簪一支白玉缠丝梅花簪,耳垂两点珍珠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眼角细纹间藏着经年未消的愁绪,唇色淡得近乎透明,唯有指节处常年执笔磨出的薄茧透着淡淡的青白。泛黄书页间滑出半张残破礼单,纸缘焦卷如被火舌舔过,墨色虽褪,犹可辨淳熙三年御赐等朱砂批注,那暗红的字迹在暮光中如凝结的血痂。礼单飘落时掀起细微的风,将案上茶渍吹得微微一颤,诏字最后一捺的尾端终于彻底干涸,裂开一道发丝般的细纹。
听闻剑魄灯曾冥鸿新得《黄庭经》摹本。叶云山突然扬声,指节轻叩案面,黄花梨木发出沉闷的笃笃声,震得茶盏中残余的龙井泛起细微波纹,卉儿十岁那年,在临安府尹寿宴上见过的......话音未落,第三片竹叶竟破窗而入,薄如蝉翼的叶缘割裂窗纸发出嗤的一声轻响,深深钉入经字茶痕,叶尖没入木质半寸有余,青翠的叶身在暮色中微微颤动。
叶卉茗霎时面若金纸,唇上血色褪尽。广袖翻飞间露出左腕一道旧伤——那疤痕走势蜿蜒如游丝,恰似永字八法中的侧锋起笔,起处深而收处浅,在瓷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目。暮色愈浓,铜雀灯台投下的光影在粉墙上摇曳,将众人身影拉得忽长忽短。严淑真拾书时罗裙扫过青砖,惊起细微尘埃,在灯影中如金粉般飞舞。那礼单边缘焦黑卷曲,显是遭过火焚,却仍能看见残留的泥金缠枝纹样,在昏黄光线下若隐若现,昭示着官造用笺的规制。
叶卉茗指尖微颤,剑穗上缀着的和田玉坠子轻轻相击,发出叮的一声清响。她腕间旧伤泛着淡白光泽,应是利剑所伤,愈合多年仍清晰可辨,在灯下如一道未干的墨痕。叶云山见状,广袖一展如云蔽月,掩去案上茶痕,袖口银线绣的云纹在灯下粼粼如波,随着动作流转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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