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首辅,夫人喊你插秧了 > 第五十章 · 井渠初通风未定,庙堂暗信悄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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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后初霁,神农村的天透出一层洗净般的澄亮,山风吹过林梢,泛起浅浅的凉意,井边新砌的石槽沿线蜿蜒而出,如一条静待唤醒的水脉。

井底新通的水渠在朝阳下泛出点点银光,映得渠口周围的青苔都鲜亮了几分。

林晚烟蹲在渠口,手中握着试水杆,面色专注。

“流速平均三节,一炷香能走二十丈。”她自语。

“渠底泥沙少了七成。”沈砚之声音淡淡地从背后传来,“昨日你调的三道石闸,压得不错。”

林晚烟回头一笑:“你那闸口图的机关是关键,不然我白锄十年也找不到这水线。”

“你如今掌仓、绘渠、调粮、议事……名声再响一分,怕是得有人听不顺耳了。”

她一顿,敛眸收笑:“所以你昨晚没睡,是又收到了什么?”

沈砚之没有回答,只微微侧头看向林梢。

阳光斜洒,那枝头雀鸟惊飞,一缕细小的火光映入眼帘。

“是送信的暗号?”林晚烟低声。

“京中来信。”沈砚之手中拈着的纸张尚带火痕,边角焦黄。

他低声念出信中内容:“【丁酉仓查启,田契南调,慎言慎行。夜后将至,仓可藏人不可藏势。】”

林晚烟听罢,只觉脑中倏然清明。

“是说朝中派了人来查神农?”

沈砚之轻轻点头:“查的是‘丰田制’。”

“是田契的事?”她瞬间想到了那日众人签下的契约、“三季分粮”的约定以及后来筹粮时仓中被她强制推行的‘劳配换食’制度。

“我以为朝堂动得更慢。”

“动得慢的是皇城八门,动得快的,是盯着你能动的那些人。”沈砚之望着她,神色静如深潭。

林晚烟沉默了片刻,忽而笑了。

“那我们就在他们动手之前,先让他们看不懂。”

同一时间,神农仓议事堂内,围满了人。

“我说的是真的!镇上的老笔帖儿回来了,带着一个穿绸子的——还提着官信!”最先开口的,是通风最灵的赵杏儿。

她一进来就捧着一把没掰开的苞谷,“你们信不信,他那衣角上的银线,镇上小裁缝都认得,是京里的礼部派缝的‘踏雪松’纹!”

“踏雪松……不是只有‘五品以上’才穿得起?”

众人炸了锅。

“那不是查仓的来了?”

“真来了?”

“听说我们这仓制是头一份,连京里都要仿……”

“仿个屁,来的是查你到底是不是乱来!”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眼看要乱,孙六娘一巴掌拍在桌上。

“坐稳了!脑子里都没豆腐渣多点汁,听风就是雨!”

她一瞪眼,场内瞬间安静。

林晚烟这才进门,举起手中石图板。

“我正要说。”她眼神坚定,“我们丰田制,第一阶段的渠线试田、井渠回补、水粮分账三案,已经基本完成。”

“今日我要给大家看的是——第二阶段的‘仓制立契’。”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仓制?立契?

林晚烟将图板拍在桌上,徐徐展开。

图纸上一排清晰描绘着“仓堂议座”“田契签档”“粮权分配”“仓票登记”四个版块,细节之繁密,连地砖走向都标得一清二楚。

“这不是我们以前讨论的那个‘轮仓会’?”

“你把它画出来了?”

“不是画,是要写入‘仓法手册’。”

林晚烟目光扫过众人:

“我们不是临时拼起来的草台班子,我们是‘神农仓’。”

“从今日起,仓内所有事务——有记录、有签名、有轮值、有契约。”

“谁种田,种哪块,水灌几分,收几斗,交仓多少,留粮几何,全都有据可查。”

“有人查你们?”她冷冷一笑,“就让他们查得明明白白,查得清清楚楚!”

众人目瞪口呆。

孙六娘第一个站起来,“说得好!”

她拍案道:“我就怕咱们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晚烟这话,是要‘仓制成章’!”

“我支持!”二柱哥也站起来,“我家那两亩死田,是你们帮我翻活的,我不怕写个名!”

“我也写!”赵杏儿撩袖子,“就怕别人不来查,正好看看我们这女头领有多能!”

一时间,仓堂内群情激昂。

沈砚之站在厅外檐下,静静看着这一切,目光沉定。

他知,这一纸契章若真立下,便不再是“村中共治”,而是实实在在的“民间制章”。

这不是小事。

可他更清楚,若不走这一步,仓——便永远只是“能干点活的地方”。

他走进堂内,落座,提笔:

“契约开章,先列五条:一曰仓主义务,二曰田主职责,三曰水票配权……”

炭笔落下,仓制自此,有章可循。

而此时,远在镇东的“平川驿站”,一辆青边木轮马车停在内院。

马车内走下一名着淡青直裰的中年男子,神色温和,手中执一柄紫竹折扇,身后跟着一名文生打扮的小吏。

“你说,这神农仓……真如传闻那样,人人分粮,有契可签?”小吏低声。

中年男子看着远山,半晌才笑:

“若真是如此,那就不是个仓,是个——政制火种了。”

他抬头,目光深远。

“咱们,先看看它会烧多大一片地。”

夕阳西下,仓堂的灯火亮起一盏又一盏。

林晚烟站在堂前,看着那一排排签下姓名的字迹,心头泛起前所未有的沉稳之感。

“你这章,立得稳。”沈砚之收起她身旁的契纸,语气平淡却不失肯定,“但稳得住人,不代表稳得住势。”

“我明白。”她望向远方,“今晚起,这个‘神农仓’,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了。”

这句话落下的那一刻,她的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林掌仓!”孙六娘拎着一袋老布袋奔过来,边跑边喊,“那群跟着吴老大的小伙子们,回来了!”

“吴家那口子不是去砍竹子修田篱了吗?”林晚烟一惊,“回来得这么快?”

“是抄小路回来的,说半山腰有动静,像是官军在布岗查道口!”孙六娘的嗓音里藏着一丝罕见的不安,“看他们脸色不对,我怕出事。”

林晚烟面色一变,转身就走。

不多时,仓后院。

吴老大的二儿子满脸是泥,坐在木凳上喘气,一边擦汗一边抖着说:

“真是兵……我们在河堤后头遇见的,四五个人,看衣袍像是镇守司的,个个带刀。”

“他们拦住我们,说是盘查过往客商,但我看他们不是查商,是看地。”

“看哪块地?”

“神农这片。”

“你确定?”沈砚之忽地开口,声音一沉。

“我亲眼看见有个身穿黑衣的,手里拿着一份图纸,上面有我们这仓的标志——就是之前你画给我们看那张。”

“……”屋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林晚烟脑海飞转。

她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地头来访,也不是试探。

这是一次实打实的——制度审视。

“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在种地,是在搞章制。”

沈砚之低声道:“更确切说,他们是知道——你在试图建立‘仓制独立’。”

“可我们没出村,怎么传出去的?”

“若有人暗中递话,或者……有人主动送去。”

沈砚之的目光落向外头昏黄灯火下的院墙,像是透过夜色看向更远的地方。

当夜,神农仓后院灯火彻夜未熄。

林晚烟召来七名轮仓值事,包括二柱哥、赵杏儿、小喜子等人,把方才吴家二儿子回报的事说了。

“查田地也罢,盘仓票也罢,我们都不怕。”

“但我要你们接下来做一件事——统一账目,公开每一笔粮流和劳分。”

“从这一刻起,仓中三日一报、一月一审、各田主与水票人互签互记,谁也别想打马虎眼。”

“咱们要立的,不只是账,是信。”

“账能糊弄,信不能。”

孙六娘“啪”地一声合上登记册,眼睛一亮:“我来管这一摊子!”

“我这个人不识几个大字,但谁家交了几升粮、换了几斤豆腐,我心里比账还清楚。”

二柱哥挠了挠头:“那我带人去敲各户,查库房,顺带看看还有没有谁家藏米不报。”

赵杏儿咧嘴一笑:“我就做个收尾——把仓门的通路全堵实,谁来查,我们就拿账拍他们脸上。”

一时间,众人纷纷应声。

仓堂内外,人影忙碌,夜风轻掠纸页,烛火微动。

沈砚之站在角落,默默地看着这群“非正式制度的建立者”,眼中竟浮出一抹罕见的暖意。

他们并不懂什么是法统,也未曾学过权术、制度,但他们能记住一件事:

——仓,是用来守的。

次日清晨,村口来了客人。

不是查仓的官兵,而是一位穿灰衣、脚踏牛皮靴的老头,牵着一头瘦马,慢悠悠地立在晒谷场前。

“老夫姓陆,字迟州,从州县调派来查问神农仓事。”

“奉的是户部手令,也带了礼部的准章评议通牒。”

“可有神农仓主在?”

林晚烟闻讯赶来,站定,未语,先行一礼:

“在下林晚烟,神农仓掌仓人,见过陆使。”

陆迟州打量她一番,目中带笑:“女儿身,倒是骨气不凡。”

他缓缓取出一封密函,递过来,“但愿你笔下契约,真能立得住仓魂。”

林晚烟接过那封函,手指一顿。

函上,一行小楷赫然入目:

——【奉旨查试,明仓立典,违则撤;成则议国。】

风起,纸动。

她垂眸轻念:

“那我们,就来试一试——仓能不能养魂,田能不能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