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了,像一整块破布挂在斗堂上空。
苏栖站在堂外老井边,舀了一瓢水,看着水面映出的自己。
她看见:头顶没有光,背后没有影。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斗堂没有神。
……
西岭传来鼓声。
神界第一尊“齐天庙像”立起,位于西州孔庙旧址之上。
三丈高神像,描绘的并非斗天怒神,而是:
白衣合掌,眼阖如睡,眉心莲纹,左手握佛尘,右手垂空。
人称:“降心齐天”。
一纸庙令随像而降:
【旧“斗者”形象过于激进,易引凡人妄念,今新封“齐天”为归心偏神,塑像供奉,以镇人心。】
斗堂群魂哗然。
绣魂老伍怒道:“他们不打你、不杀你、不封你,只给你戴顶佛冠——你就成他们的‘神偶’了!”
阿牛沉默。
他坐在废神像前,摸着雷骨棍上的一处小裂痕。
那不是战损,是魂纹断层。
是被某种**“信得太深的信”**,撕开了。
……
斗堂内部,一位少年斗民倒地昏厥。
是小安。
他的斗印在变。
那“斗”字的笔画,悄然多了一横、一勾,成了一个近似“奉”的残字。
绣魂尝试抑制,却无果。
苏栖蹲下查看,低声道:
“他不是中了敌方咒术。”
“是……他太怕了。”
“怕你死、怕信错、怕斗不赢。”
“于是他就……开始信‘你是神’了。”
阿牛眼中雷光一滞。
“他把我……当成了神?”
苏栖抬头:
“你在他心里已经不是‘替他说话的人’,你是‘代他决定的人’。”
“这是……人化神的开始。”
雷骨突然剧烈震动,阿牛后退一步,血从掌心滴下。
魂阵内出现新的系统警示:
【斗印感染:过度投信触发“伪神化倾向”,已偏离斗原本设定。】
【若感染蔓延,斗堂将成为“众信之所”,本体意志失控。】
……
他抬头望向雷骨棍,忽然低声说:
“……你不想我成神,是吧?”
没有回应。
但雷光熄灭了一瞬。
?
夜,苏栖独自走进后山神像遗址。
那是一尊未完工的猴像,石质粗粝,脸未刻完,一只眼空着,一只眼封着。
她将火把插入庙前泥地,闭眼低语:
“齐天大圣。”
“你还在看吗?”
“我们……快要没办法讲你了。”
“因为你已经,被他们重新画了一遍。”
她点燃手中最后一张绘图纸,上面是雷骨堂草图,堂上悬有四字——
“斗者之殿”。
火烧得很慢,像心被一寸寸剥皮。
她忽然想起,阿牛曾说过的一句话:
“我斗,不是因为我信。”
“是因为,我不信。”
她苦笑:
“可现在的人,不是不信了。”
“是怕得太狠了,只好随便信一个能赢的人。”
?
远方,庙像之下,词官在众信者中宣读:“斗,不应成魔;齐天,已归心。”
有人低头合十。
有人擦去墙上旧“斗”字。
一只猴骨项链,被投进庙后焚香炉。
香火旺盛,似烧尽过往。
雷骨未响。
天仍灰。
雨落雷骨堂。
不是暴雨,是一种断续的雨,像是天界在滴墨。
—
苏栖撑着一把黑伞,立在庙前废阶上。
她穿着灰蓝斗衣,沾了湿,伞也破了一角。
她望着那尊未完工的猴像。
——一张尚未雕刻五官的石头脸,被一条金丝缠在眉心。
像天意缠着人,不让它“有脸”。
庙下,雷骨棍插在地上,浸着昨日的血。
阿牛坐在棍旁,不语。
苏栖低声说:
“他们的‘齐天’……已经有脸了。”
“唯独你的,还没有。”
阿牛指着猴像:
“这张脸,我不给。”
“我要让人自己来画。”
苏栖声音更低:
“他们不敢画。”
“因为——他们怕画得不对。”
“画得不对,就不是信。”
—
夜色更沉,斗堂灯光微闪。
小安还在昏迷,斗印蔓延至肩,形状像极了一尊佛像残纹。
那不是斗,是供。
—
绣魂老伍站在庙后,说了一句压抑了三日的话:
“他已经快变成新神了。”
“你若不杀他,他会被众人信上去。”
“不是你想建神。”
“是人想有个神,把责任丢进去。”
阿牛忽然开口:
“那你杀过信你的人吗?”
老伍不语。
阿牛继续:
“你没杀过,是因为你知道——杀一个信你的人,不是干净的事。”
“你不会赢。”
“他也不会死。”
“他会变成一个故事,跟你斗一辈子。”
—
那晚,苏栖去了庙后石林。
那里埋着猴骨。
埋得很浅。
她跪下去,一块块扒开泥土,一块块抓出碎骨。
每一块骨头上都刻着小字。
有的写“叛”,有的写“笑”,还有的写:
“我不该信,还是信了。”
她把骨一块块放进自己袖中。
不是供起来。
是藏起来。
怕它们再被供出来,长出新的脸。
—
清晨。
雷骨堂四周挂起无数条红绫。
神界放出消息:
【为安民心,计划于三日后正式册封“归心齐天”为神主之一,并开展众信仪式。】
并明确写下:
【斗印民众可前往“新庙”归顺,自愿转信。】
阿牛站在那条通知前看了整整一炷香。
然后说:
“我要去画一张‘假的猴脸’。”
苏栖愕然。
“你要伪造神像?”
阿牛答:
“我要画一个‘比他们还像神’的脸。”
“让他们信,信得疯,信到最后连自己都怕。”
“然后,我亲手……撕下来。”
—
苏栖望着他,忽然想起猴骨上一句刻痕:
“斗得最狠的,是最后那块不敢信的骨。”
她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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