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裹着腥气的土味灌进领口,自来也跟着人流往村中心挤时,后颈的刺痛比雨水更凉。
前世他总觉得雨隐村的雨是钝刀子,现在才尝出其中滋味——每一滴都在割开他的伪装,露出底下翻涌的愧疚。
让开!
让开!几个光脚的少年从他身侧窜过,泥点子溅上他的粗布裤管。
圆脸蛋那个跑在最前,破褂子下摆沾着他教的简化结印图残痕。
自来也望着他们发颤的脊梁,喉结动了动——前世的今天,他在演武场见到的是被黑棒贯穿的尸体,而此刻这些鲜活的、会为馒头眼睛发亮的孩子,正在往命运的漩涡里跳。
广场边缘的老槐树被雷劈过,焦黑的枝桠像张开的爪。
人群在树下炸开,露出中央用碎石堆起的高台。
雨帘里浮起道清瘦身影,黑色斗篷兜帽压得很低,却掩不住额角跳动的青筋——那是长门。
雨隐村的家人们。少年的声音带着青嫩的哑,混着雨水撞进每个人耳朵,从今天起,晓会为你们挡住所有战火。
自来也的呼吸陡然一滞。
前世长门站在这里时,说的是神的制裁;此刻他喉间滚动的,分明是带点生涩的、想要被认可的急切。
高台下,几个和长门差不多年纪的孩子眼睛亮得惊人,其中一个抱着缺了口的陶碗,碗底还粘着没擦净的粥渍——那是今早他在村口见过的,蹲在晓的赈济摊前等了三个时辰的孩子。
每月初一,晓的粮仓向所有人开放。长门掀开斗篷一角,露出腰间垂着的黑色短棍,但背叛者,会像上个月的村正叔那样。
人群里响起抽气声。
自来也顺着几道惊恐的视线望过去,土台侧面钉着块木牌,照片上的中年男人咧着嘴笑——正是昨天在河边帮他指路的村正。
照片下方用血写着通敌者,雨水冲开血渍,在木牌上洇出狰狞的花。
阿叔,晓的大人说,能吃饱饭的孩子能当忍者!圆脸蛋的少年不知何时挤到他身边,沾着泥的手拽他袖口,我昨天给妹妹偷了半块饼,大人说这是勇气...
自来也低头,看见少年袖口露出的青紫——那是被晓的手下用黑棒戳的,前世他以为是训练伤,现在才闻出铁锈味里的恐吓。
他蹲下来,指尖轻轻抚过那道淤青,少年却猛地缩回手,往高台方向挪了两步。
阿叔你不懂。少年仰起脸,雨水顺着鼻尖滴在裂开的布鞋上,我妹妹咳了三天,晓的医女给了药粉。
他们说,等我学会结印,就能给妹妹变热粥......
热粥。
自来也想起纲手总说他煮的味噌汤咸得能齁死蛤蟆。
前世他在雨隐村喝的是掺了沙的稀粥,却从没想过,这些孩子连掺沙的稀粥都要靠别人施舍。
他摸向怀里,油纸包早空了——那是今早用最后半块钱买的糖饼,塞给了街角发抖的小丫头。
所以你们要当他们的棋子?话出口时他惊觉自己嗓音发颤,又连忙压成沙哑的笑,等学会结印,先教阿叔两招?
我年轻时也在这种破村子混过......
嘘——瘦少年突然捂住他的嘴,眼睛直勾勾盯着高台。
长门已经褪下兜帽,苍白的脸在雨里像片薄纸,额间却浮起暗红纹路,像极了轮回眼的雏形。
接下来,自愿加入晓的孩子,上前三步。长门的声音突然冷下来,像换了个人,不愿意的......他指尖的黑棒突然暴长三寸,就和村正叔的照片作伴。
广场陷入死寂。
自来也数到第三声心跳时,圆脸蛋的少年第一个往前挪步。
他的破布鞋碾过水洼,溅起的水花里,自来也看见他裤袋里露出半截糖纸——正是今早那个小丫头的。
我!
我要加入!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格外响亮,我妹妹需要药......
第二个,第三个......二十几个孩子陆续上前,最小的那个不过七岁,踮着脚才够到前面人的后背。
他们的影子在雨里缩成一团,却又像一簇簇火苗,要把这绝望的村子烧出个缺口。
自来也的指甲再次掐进掌心。
前世他以为这些孩子是被洗脑,现在才懂,他们不过是抓住了唯一能抓住的光。
他望着长门逐渐绷紧的下颌线,想起自己第一次带这三个孩子修行时,长门也是这样,明明怕蛇怕得发抖,却咬着牙说我能行。
散了吧。长门重新裹紧斗篷,黑棒缩回袖口的瞬间,他的手指轻轻抖了下,像被烫到,明天开始训练。
人群开始三三两两散去。
自来也混在最后一拨人里,听见两个妇人低声议论:听说晓的大人是半藏的死敌?嘘,半藏的人上个月全被黑棒钉在城墙上了......
他摸了摸眉心,轮回印的热意透过皮肤渗出来——这是重生后第三次发热,前两次分别是在看到纲手的通缉令,和发现团藏的根在雨隐安插细作时。
看来这次,是要他抓住长门动摇的那根弦。
阿花家的土坯房在村西头,窗纸被风刮得哗哗响。
自来也掀开门帘时,阿花正往灶里添柴,火星子噼啪炸开,映得她眼角的泪痣发亮。
您都看见了?她把热好的红薯塞进他手里,红薯皮烤得焦脆,那些孩子......
他们不是坏,是没得选。自来也咬了口红薯,甜得发苦,晓用粮食和安全当饵,钓的是这村子最后一点希望。他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封皮是用油纸裹的,这是这半个月记的:晓的粮车每月初五从北城门进,押车的是三个戴斗笠的,其中一个左撇子......
阿花的手顿在围裙上。
她的围裙是用旧和服改的,边角绣着残败的樱花——那是她死去的丈夫从火之国带回来的。您要劫粮车?她压低声音,可他们有黑棒......
不。自来也翻开本子,指着某页画的地形图,北城门的守卫上个月换了批新人,领头的那个总摸后颈——那是根的标记。他指尖重重敲在根字上,墨迹晕开,晓和团藏在合作,用雨隐当试验场。
阿花的瞳孔猛地缩了下。
她丈夫就是被根的人灭口的,因为他偷听到半藏和木叶的密谈。您是说......
我需要确认晓的核心成员住在哪里。自来也的拇指摩挲着本子边缘,那里压着片干了的三叶草,是弥彦送他的,长门他们住村东的竹楼,对吧?
阿花的手突然抖起来,红薯滚进灶膛,腾起股焦糊味。您怎么知道?她猛地捂住嘴,又连忙松开,我......我听收泔水的阿伯说,竹楼最近总飘药味,像......像治外伤的。
自来也的呼吸一滞。
前世长门第一次咳血,是在他离开雨隐的第七天。药味里有没有艾草和忍冬?他抓住阿花的手腕,是不是每天寅时最浓?
阿花愣住,慢慢点头。
自来也松开手,掌心全是汗。
看来长门的轮回眼副作用已经开始发作,而带土还没完全控制他——这是他能插手的最佳时机。
阿花,我需要你明天去竹楼送洗衣篮。他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这是木叶的愈伤粉,混在你常用的皂角水里。
那您呢?阿花接过瓷瓶,指腹蹭过瓶身的漩涡纹,您要去竹楼?
我去北城门。自来也扯下破布面罩,露出左脸狰狞的刀疤——这是他三天前和晓的外围成员偶遇时故意留下的,根的人认疤不认人,我得让他们以为我是来谈合作的。
窗外的雨突然大了。
阿花刚要开口,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有人踩着积水狂奔。
自来也瞬间闪进里屋,贴在门后。
他摸到墙缝里藏的短刀,刀刃贴着掌心,凉得刺骨。
阿花婶子!是隔壁的小豆子,带着哭腔的喊声响透雨幕,晓的大人说要查户口,角都大人亲自来......
阿花的脸色刷地白了。
她扯了扯皱巴巴的围裙,又蹲下去擦灶台上的红薯焦痕——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
脚步声越来越近,混着金属摩擦的轻响,像锁链拖地。
自来也屏住呼吸。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盖过了雨声,轮回印在眉心发烫,像在提醒他:这一次,不能再让任何人为他牺牲。
阿花。
低沉的男声撞开雨幕。
自来也从门缝里看见,墙角的阴影里转出个灰袍男人,左眼是颗嵌着铁钉的义眼,右脸爬满缝合线——正是晓的角都。
他腰间挂着五个鼓囊囊的卷轴,其中一个渗出暗红的查克拉光。
阿花转身时,脸上已经堆起村妇常有的憨笑。
她抄起灶边的木勺,指节因为用力泛白:角都大人,这大雨天的......
查户口。角都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他的视线扫过堂屋,在空了的红薯筐上顿了顿,家里还有谁?
阿花的木勺当啷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后背绷得像张弓:就我一个孤老婆子......
自来也的手指按在短刀刀柄上。
他看见角都的右手悄悄摸向腰间卷轴,雨幕里飘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是地怨虞发动前的征兆。
里屋的窗纸突然被风掀起一角。
角都的义眼猛地转向那个方向,自来也甚至能听见他瞳孔收缩的轻响。
喵——
一只花斑猫从窗台上窜过,撞翻了阿花晾的干辣椒。
角都的视线跟着猫挪到院角,那里堆着半人高的柴火,最上面摆着阿花丈夫的旧斗笠,被雨水泡得软塌塌的。
走吧。角都收回手,卷轴上的红光暗了下去,下一户。
脚步声渐远时,阿花的膝盖一软,扶住桌沿才没栽倒。
她摸向胸口,那里贴着张褪色的婚书,被雨水浸得字迹模糊。
自来也从里屋走出来,指尖还残留着短刀的凉意。
他望着阿花发白的嘴唇,突然想起前世在火之国酒馆听到的传言:雨隐村的寡妇最能忍,能把眼泪熬成盐,把恐惧熬成胆。
阿花婶子?小豆子的声音又从门外飘进来,角都大人走了......
阿花应了一声,转身时已经恢复了平常的声调:豆子,来帮婶子捡辣椒,明早给你做辣油饼。
自来也望着她弯下腰的背影,眉心的轮回印突然灼痛。
这一次,他绝不会让这双熬出胆的眼睛,再添新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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