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周平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不动声色地用指腹极其轻微地蹭了一下那点粉末,凑近鼻端。
一股极其淡、淡到几乎难以捕捉的、混合着药材和某种特殊香料的微甜气息,钻入鼻腔。
这味道……不对!
他猛地想起昨夜他带人紧急出府处理的那桩“意外”——城外赵家庄子上报,库房失火,烧毁了一批夫人存放的“陈年旧物”。
当时现场弥漫的,除了烟熏火燎气,似乎就掺杂着这种若有若无的、令人莫名心悸的微甜气息!当时只当是焚烧了香料织物,并未深究。可现在……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
他猛地看向苏清影袖口——那里,似乎塞着一角皱巴巴的、同样沾着泥污的锦帕!赵氏遗落在乱葬岗的帕子!
周平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淬火的刀锋!
他不动声色地将擦拭过的布巾丢进水盆,浑浊的血水迅速晕开。
他朝李达使了个眼色,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守住院门!任何人不得靠近!等孙太医!”
“是!”李达立刻按刀肃立,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周平则迅速起身,高大的身影在荒芜破败的院落里显得格外凝重。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院中疯长的杂草、破败的窗棂、堆积的枯叶……最后,落在那丛几乎遮蔽了墙角、茂盛得诡异的“野草”上。那草叶的形状……
他几步上前,蹲下身,不顾泥土脏污,伸手拨开茂密的草丛。
一股更加清晰的、混合着药材和微甜香料的气息,隐隐从墙角泥土中散发出来!
他眼神一厉,手指猛地插入松软的泥土中,快速而精准地向下挖掘!
不过几寸深,指尖便触到了异样!
不是坚硬的石头,而是一些湿漉漉的、尚未完全腐烂的深褐色植物残渣!他捻起一小撮,凑到眼前,又放在鼻端深深一嗅!
那股微甜的气息,混合着药材特有的苦辛,瞬间变得清晰可辨!
与苏清影唇角的残留,与昨夜赵家庄子焚烧现场的气息,如出一辙!
药渣!被偷偷掩埋在此的药渣!
周平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攥紧手中的药渣,指节因为巨大的愤怒而捏得咯咯作响!
眼神如同酝酿着风暴的寒潭,锐利得几乎要穿透这深宅大院的层层高墙,直射向赵氏居住的正院方向!
好一个赵氏!好一个贤良淑德的主母!竟敢在府中行此阴毒之事!以药养“病”,以药……杀人!
就在这时!
“砰——!”
揽月阁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院门,被人从外面狠狠一脚踹开!巨大的声响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一个穿着藏青色锦袍、身材微胖、管家模样、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人,带着四五个手持棍棒、满脸横肉的家丁,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为首那管家,正是赵氏的心腹,掌管后宅内务的赵有财!
赵有财三角眼一瞪,目光扫过廊下竹榻上气息奄奄的苏清影,又扫过按刀而立的李达,最后落在蹲在墙角、满手泥污的周平身上,脸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声音却尖利刻薄:
“哟!周统领!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大清早的,带个来历不明的脏东西,闯进这晦气的揽月阁?还派人把着门?怎么,这相府后院,如今是您周统领说了算了?”
他刻意拔高声音,语带讥讽,“夫人有令!这来历不明的疯妇,冲撞府邸,惊扰贵人,立刻给我拿下!乱棍打死,丢回乱葬岗去!”
他身后的家丁立刻凶神恶煞地挥舞着棍棒,就要上前拿人!
李达脸色一变,刷地抽出腰间佩刀,横在竹榻前,厉声道:“放肆!周统领在此!谁敢动二小姐!”
“二小姐?”赵有财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三角眼里满是恶毒,“哪来的二小姐?我们相府只有一位金尊玉贵的大小姐!这不知从哪个坟头爬出来的脏东西,也敢冒充相府千金?我看你是活腻了!给我上!连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奴才一起打!”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棍棒与长刀对峙,杀气弥漫在这荒芜破败的小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我看谁敢!”
一声低沉、威严、带着雷霆震怒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骤然在院门口炸响!
众人骇然回头!
只见相府真正的主人,当朝一品宰相苏承嗣,身着深紫色常服,面容沉凝如水,眼神如同寒冰利刃,正大步流星地踏入揽月阁!
他身后,跟着脸色煞白、眼神怨毒闪烁的赵氏,以及……一个身着鹅黄色宫装、容貌清丽绝伦、气质温婉如水的少女。
少女微微蹙着远山黛眉,眼波流转间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惶与担忧,仿佛被眼前这混乱血腥的一幕吓得不轻,纤纤玉手轻轻掩着心口。
正是相府嫡女,刚刚从宫中赏花归来的苏玉婉。
苏承嗣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针,瞬间扫过全场。
掠过瘫软在地、气息微弱的苏清影和她满身的污血时,瞳孔猛地一缩!
掠过墙角攥着药渣、满手泥土、眼神锐利如刀的周平时,眉头狠狠一皱!
最后,落在拿着棍棒、气势汹汹的赵有财和家丁身上时,那目光已化为实质的怒火风暴!
“老爷!您可算来了!”
赵氏如同见到了救星,立刻扑上前,未语泪先流,声音带着哭腔,指着竹榻上的苏清影,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您看看!您看看这……这不知道哪里来的疯妇!污言秽语,冒充我们清影,还……还弄成这副鬼样子吓人!妾身……妾身实在是……”
她身体摇摇欲坠,似乎随时要晕过去。
苏玉婉适时地扶住母亲,声音轻柔如春风,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看向苏承嗣:“爹爹息怒。母亲也是被吓坏了。只是……这位姑娘……”
她欲言又止,目光落在苏清影身上,带着悲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伤得如此之重,又口口声声……着实可怜。不如先请个大夫……”
“冒充?”
苏承嗣的声音冷得如同数九寒冰,打断了苏玉婉看似“善良”的提议。
他没有看赵氏母女,目光如同两把重锤,狠狠砸在赵有财身上,“赵管家,你好大的威风!谁给你的胆子,在本相府中喊打喊杀,还要打死本相的女儿?!”
“扑通!”
赵有财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老…老爷!奴才…奴才不敢!是…是夫人她……”他慌乱地看向赵氏。
赵氏脸色一变,刚要开口辩解。
“住口!”
苏承嗣一声厉喝,震得院中众人耳膜嗡嗡作响。
他不再理会赵有财,目光沉沉地转向周平,“周平!怎么回事?”
声音里压抑着山雨欲来的风暴。
周平缓缓站起身,高大挺拔的身躯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
他摊开手掌,掌心是那撮湿漉漉、散发着诡异微甜气息的药渣。
他没有看赵氏瞬间变得惨无人色的脸,也没有看苏玉婉微微凝滞的眼波,目光沉稳地迎向苏承嗣,声音清晰,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相爷。”
“二小姐昨夜,被活埋于城外乱葬岗。”
“属下赶到时,二小姐已破棺而出,身负重伤,身中剧毒,咳血不止。”
“此药渣,”他举起手掌,那点深褐色的污秽在晨光下刺眼无比,“系属下刚刚于揽月阁墙角掘出。”
“其味……”周平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缓缓扫过赵氏煞白的脸,最终落回苏承嗣震惊阴沉的眼眸中,“与二小姐所咳黑血之息,如出一辙!”
“请相爷明察!”
轰——!
周平的话,如同在死寂的湖面投下万钧巨石!
活埋!剧毒!药渣!证据!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在场每个人的心脏!
苏承嗣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饶是他宦海沉浮多年,心机深沉如海,此刻也被这血淋淋、赤裸裸的指控震得心神剧荡!
他猛地看向竹榻上那个如同破碎人偶般的女儿,又猛地看向瞬间面无血色、眼神慌乱怨毒的赵氏,最后死死盯住周平掌中那点污秽的药渣!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赵氏浑身剧烈一颤,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若非苏玉婉死死搀扶,几乎当场瘫软下去。
她嘴唇哆嗦着,想要尖叫否认,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死死瞪着周平。
苏玉婉扶着母亲的手臂也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温婉柔顺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被戳破隐秘的慌乱!
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却没能逃过一直留意着她们母女反应的周平那鹰隼般的眼睛。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而虚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太医!孙太医来了!”
侍卫赵四气喘吁吁地引着一位须发皆白、背着药箱的老者冲进院门。
正是太医院以医术精湛、性情耿直著称的孙太医。
孙太医一眼就看到了廊下竹榻上气息奄奄、满身污血的苏清影,眉头立刻紧锁,也顾不上行礼,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榻前,二话不说便抓起苏清影那只沾满泥污血迹、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腕,三根枯瘦的手指精准地搭了上去。
整个揽月阁,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孙太医那凝重的脸上和他搭脉的手指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苏承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暴起。
赵氏死死抓着女儿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苏玉婉的皮肉里,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苏玉婉勉强维持着镇定,但微微发白的嘴唇和闪烁的眼神,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周平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人细微的表情变化。
孙太医的眉头越皱越紧,搭脉的手指微微用力,枯瘦的脸上,凝重之色越来越浓。
他时而闭目凝神,时而睁开眼仔细端详苏清影毫无血色的面容和唇角的污迹,甚至还凑近闻了闻她袖口残留的气息。
终于,他缓缓收回手。
站起身,面向苏承嗣。老迈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相爷。”孙太医的声音带着医者的凝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众人,最终落在苏承嗣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二小姐脉象……浮散无根,沉涩如缕,气血枯竭,五脏俱损!”
“此乃……”
孙太医深吸一口气,苍老的声音带着沉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愤怒,响彻整个死寂的院落:
“经年累月,剧毒侵蚀之象!”
“毒已入髓,油尽灯枯!”
“若非……若非一股极其强韧的意志强行支撑,早已……气绝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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