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绣骨贞心 > 第一百一十四章 流离失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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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承瑾咬下的桃花糕还留着清甜,窗外的桃树枝头还挂着沉甸甸的果子,她怎会料到,三日后的扬州城,会被金军的铁蹄踏碎安宁,让她从此踏上流离之路,连陈柏的踪迹都寻不到半分。

那是个秋阳惨淡的清晨,绣坊里的姑娘们正围着《山河太平图》讨论着要添些秋日丰收的纹样,晚儿捧着刚绣好的“庆功帕”跑来,说要给前线的将士们送去。忽然,城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锣声,紧接着是士兵们嘶哑的呐喊:“金军破城了!快往江边撤!”

姜承瑾手里的绣针“当啷”掉在布面上,她冲到门口,只见街上百姓四散奔逃,有的抱着孩子跌跌撞撞,有的扛着包裹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尘土混着哭喊声,把原本热闹的扬州城搅得一片混乱。秦护卫骑着马疾驰而来,铠甲上沾着血污,缰绳勒得战马前蹄扬起:“承瑾!快收拾东西!岳将军让我们从水路撤往临安,再晚就来不及了!”

绣坊里瞬间乱作一团,阿桃和春杏手忙脚乱地打包丝线与绣品,晚儿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着姜承瑾的衣袖。姜承瑾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带必需品!粮食、衣物和针线,绣品能舍就舍!”她把《山河太平图》仔细卷好塞进布包,又将陈柏送的桃花银簪揣进怀里——这不是念旧,而是乱世里,或许能换些吃食的物件。

刚跑出绣坊,就见陈柏骑着马从军营方向赶来,他身上的副将铠甲沾着泥浆,长枪上还挂着敌军的箭羽。“承瑾,我护你们去江边!”他勒住马,声音急促,“岳将军在江边安排了船,先送百姓走,我随后带残部断后!”他看向姜承瑾的眼神里满是愧疚,“是我没守住扬州。”

姜承瑾摇摇头,没说半句责备的话——此刻生死关头,所有言语都显得多余。她拉着晚儿,跟着陈柏往江边跑,沿途不断有受伤的士兵和流民加入,队伍像一条疲惫的长龙,在混乱的街巷里缓慢挪动。走到城郊的石桥时,身后传来金军的喊杀声,还有房屋燃烧的噼啪声。陈柏突然勒住马,对秦护卫说:“你带承瑾她们先走,我和几个弟兄拦住追兵!”

“不行!”姜承瑾急忙开口,“你一个人怎么挡得住?”

陈柏却已调转马头,长枪一挥:“你且不用太担心,我自有办法!”

陈柏朝着追来的金军冲去,身影很快被烟尘吞没。姜承瑾望着那道逐渐模糊的背影,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却只能被秦护卫拉着,继续往江边跑——她知道,只有活下去,才有再见的可能。

江边早已挤满了人,大小船只在江面上摇晃,船夫们扯着嗓子喊:“快上船!金军要追来了!”姜承瑾带着姑娘们挤到船边,正要上船时,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被人群推倒,孩子“哇哇”大哭。姜承瑾伸手去扶,却被后面的人推得一个趔趄,布包掉在地上,《山河太平图》滚出来,被混乱的脚步踩得满是泥污。

“糟了!”姜承瑾急忙去捡,手指被地上的碎石划破,鲜血滴在脏污的布面上,像极了扬州城此刻的模样。春杏拉着她爬上船,船刚离岸,就见金军的骑兵追到江边,箭矢“嗖嗖”射来,几个没来得及上船的百姓倒在血泊中。姜承瑾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心里却始终惦记着陈柏——他是否能平安脱身?是否能跟上队伍?

船在江面上漂了四日,粮食很快就耗尽了。起初大家还能分着吃些干粮,后来只能喝江水充饥。晚儿发了高烧,浑身滚烫,姜承瑾把自己仅有的薄毯盖在她身上,又用布蘸着江水给她擦额头。

阿桃看着晚儿虚弱的模样,忍不住哭了:“小娘子,我们会不会死在江上?陈大哥他……会不会已经……”

“不会的!”姜承瑾打断她,声音却有些发虚,“陈柏武功好,一定能平安过来的。到了临安,我们就能找到他了。”可她心里也没底——江上风大浪急,金军又在沿途搜查,陈柏能否躲过追兵,谁也不知道。

第五日清晨,船终于抵达临安城外的码头,可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心凉半截。码头上挤满了从各地逃来的流民,有的搭着草棚,有的直接睡在地上,孩子们瘦得面黄肌瘦,手里拿着发霉的饼子啃着。官府的人在远处维持秩序,却根本顾不过来,偶尔有粮车经过,立刻被流民围得水泄不通。

“这就是临安?”春杏喃喃道,眼里满是失望。她们原以为临安是安全的避难所,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光景。

姜承瑾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让姑娘们先歇着,自己则去打听消息。一个摆摊卖草药的老丈告诉她,金军虽然还没打到临安,但朝廷为了筹集军饷,已经开始向百姓征收重税,不少百姓连饭都吃不上,更别说安置流民了。“小娘子们,你们要是有手艺,或许能在城里找个活计,不然在这码头,迟早得饿死。”

姜承瑾谢过老丈,回到角落时,却没看到陈柏的身影。她心里一紧,又沿着码头找了一圈,问遍了同行的流民,都说没见过一个穿副将铠甲、拿长枪的年轻人。秦护卫也帮着打听,可直到天黑,都没有任何消息——陈柏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留下半点踪迹。

“会不会……他没跟上船,被金军抓了?”晚儿小声说,话刚出口,就被阿桃瞪了一眼,可她眼里的担忧,却和所有人一样。

姜承瑾坐在地上,怀里揣着那支桃花银簪,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她想起陈柏在石桥边转身的背影,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她不愿意相信陈柏出事了,却又找不到任何他平安的证据,只能抱着一丝希望,在临安城里继续寻找。

接下来的日子,姜承瑾带着姑娘们在临安城的东南角找了个废弃的破庙住下。破庙屋顶漏着洞,墙角结着蛛网,只有一尊破旧的佛像立在中间。为了活下去,姜承瑾带着姑娘们接些绣活——绣帕子、绣荷包,给城里的绣坊做零工。丝线不够,她们就去街上捡别人丢弃的碎布,拆了重新染色;没有灯油,她们就借着窗外的月光绣,手指常常被绣针扎得满是伤口。

姜承瑾每天绣完活,都会去城门口打听消息,问往来的士兵和流民有没有见过陈柏。可每次得到的都是摇头——有的说见过不少宋军将士战死,有的说见过被金军俘虏的士兵,却没人见过那个拿长枪、姓陈的副将。有一次,一个从扬州逃来的士兵说,他在石桥边看到过一个宋军将领带着几个人阻拦金军,最后寡不敌众,被金军围了起来,至于死活,他也不知道。

姜承瑾听到这话时,差点晕过去。她扶着破庙的门框,眼泪止不住地掉——那个在石桥边转身的背影,难道真的成了永别?她掏出怀里的桃花银簪,簪头的桃花已经被磨得有些模糊,就像她对陈柏的记忆,虽然清晰,却再也触碰不到。

日子一天天过去,临安城的气氛越来越紧张。金军虽然暂时没有南下,可朝廷的猜忌却越来越重,开始收缴民间的兵器,甚至连抗金的言论都不许提及。姜承瑾她们的绣活也越来越少,绣坊老板说,官府要征调丝线做军帐,以后怕是不能再给她们派活了。

晚儿的病渐渐好了,也跟着一起寻找陈柏的消息。有一次,她在城门口看到一个穿宋军铠甲的士兵,身形和陈柏有些像,她急忙跑过去,却发现只是认错了人。那士兵看着她失望的模样,叹了口气,说:“姑娘,别找了,这乱世里,能活着就不容易了。”

可姜承瑾没有放弃。她相信陈柏没有死,就像她相信总有一天能回到扬州,回到那个有桃花树、有绣坊的地方。她把对陈柏的思念,都绣进了绣品里——她绣的帕子上,不再是简单的花草,而是多了一个拿长枪的将士,将士的衣襟上,绣着一朵小小的兰花,带着锋芒,能扛住风雨的模样。

这天,姜承瑾去城里的绣庄送绣活时,遇到了一个从北方逃来的商人。商人说,他在金军的俘虏营里见过一个宋军将领,姓陈,马术精湛,还熟悉金军的战术,被金军关在亳州的俘虏营里,据说要押往金国京城。

姜承瑾听到这话时,心里又惊又喜——惊的是陈柏真的被俘虏了,喜的是他还活着!她急忙问商人亳州俘虏营的具体位置,商人却摇了摇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具体位置不知道,而且金军看管得严,想救出来难啊。”

姜承瑾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回到破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姑娘们,说她要去亳州找陈柏。阿桃和春杏都劝她:“小娘子,亳州离临安那么远,路上又不安全,你一个女子怎么去?”

“再远也必须去。”姜承瑾语气坚定,“他为了护我们才被俘虏,我不能不管他。”她把《山河太平图》和桃花银簪交给晚儿,“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要是我能把陈柏带回来,咱们就一起回扬州;要是我没回来……你们就找个安稳的地方,好好活下去。”

第二天清晨,姜承瑾背着简单的行囊,离开了破庙。她没有告诉姑娘们,她其实也不知道亳州在哪里,不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危险,只知道心里有个念头——找到陈柏,带他回家。

她沿着官道往北走,一路上遇到过劫匪,也遇到过金军的巡逻队,好几次都差点送了命。她把头发盘起来,穿上男人的衣服,扮成流民的模样,靠着给人绣活换些粮食和盘缠。有一次,她在一个小镇上绣活时,听到几个金军士兵说,亳州的俘虏营里有个宋军将领很顽固,不管怎么打,都不肯投降,金军打算下个月把他押往金国。

姜承瑾听到这话,心里更急了。她加快脚步,朝着亳州的方向赶去。路上的暴风雨越来越大,她的鞋子磨破了,脚底板满是血泡,可她不敢停下——她怕晚一步,就再也见不到陈柏了。

这天傍晚,姜承瑾终于赶到了亳州城外。她躲在城外的树林里,看着俘虏营的方向,心里盘算着怎么进去。就在这时,她看到一队金军押着几个俘虏从营里出来,其中一个俘虏穿着破旧的宋军铠甲,身形挺拔,即使被铁链锁着,也依旧挺直了脊背——那是陈柏!

姜承瑾的眼泪瞬间掉下来,她想冲过去,却又忍住了——金军看管严密,她这样冲过去,不仅救不了陈柏,还会把自己搭进去。她看着陈柏被押着往远处走,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她记得陈柏说过,他小时候在辽国皇宫里待过,懂些辽语,或许可以扮成金国的民女,混进俘虏营里。

接下来的几天,姜承瑾在亳州城外的小镇上跟着一个金国商人学辽语,又找了件金国女子的衣服穿上。她知道这很危险,可只要能见到陈柏,她什么都愿意做。

终于,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姜承瑾扮成金国商人的仆人,混进了亳州城。她趁着夜色,悄悄靠近俘虏营,躲过金军的巡逻,终于在一个牢房里看到了陈柏。

陈柏坐在牢房的角落里,身上满是伤痕,头发凌乱,却依旧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的方向。姜承瑾看着他的模样,眼泪忍不住掉下来,她轻轻喊了一声:“陈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