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前那点稀薄的黄昏光景,全被易中海那沉甸甸的身影堵在了阎埠贵家的门槛外头。
阎埠贵正撅着屁股,蹲在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永久牌”老宝贝旁边,手里捏着块沾满黑油的棉纱,对着链条和牙盘较劲,神情专注得仿佛在修复一件稀世古董。
油污沾在他那副断了一条腿、用胶布缠了又缠的眼镜片上,他也顾不上擦。
“老阎,忙着呢?”易中海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刻意压出来的和气,他背着手踱进来,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阎埠贵手里那些磨得锃亮的旧扳手和满是补丁的内胎。
阎埠贵头也没抬,鼻子里“嗯”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没停,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易中海这尊“道德天尊”亲自登门,还能为别的事?除了西屋林家那档子糟心事,没跑。
“唉,”
易中海叹口气,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
“院里这点难处,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东旭那孩子,眼瞅着年纪到了,好不容易相看上个农村姑娘,人姑娘家不图别的,就图个城里有个落脚的地儿,这要求不过分吧?可咱院这情况,老阎你是知道的,挤得跟沙丁鱼罐头似的,哪儿腾挪得开?”
阎埠贵用扳手敲了敲链条,发出沉闷的“铛铛”声,算是回应。
他心里门儿清得很。
林家那房子,是林远那小子在战场上用命换来的底气!
当年林远穿着军装,胸前别着大红花离开四合院,那精气神儿,连街道王主任都高看一眼。
后来部队里那位肩膀上扛着星星的老首长亲自登门,恳请林远再为部队效力几年,那场面,阎埠贵可是隔着门缝瞧得真真儿的。
要不是有这层关系,凭林远那身本事和功劳,这四合院里,易中海这“一大爷”的位置坐得稳不稳当,还真两说。
想到这里,阎埠贵心里那杆秤就偏了。
林家孤儿寡母是难,可林远那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功勋,是国家的功臣!动功臣的家?
这浑水,说什么也不能趟。他阎埠贵再算计,再抠门,这当人的底线,总得守住几分。
“一大爷,”阎埠贵终于慢悠悠地开了口,用棉纱仔细擦拭着扳手上的油渍,眼睛依旧没看易中海,
“这事儿吧,它……唉,它不好办呐。林家嫂子病着,婉儿那丫头性子也烈。再说了,林远那孩子……”他拖长了调子,点到为止。
“我知道!我知道!”易中海立刻接上话茬,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急切的焦灼,“林远是好孩子,给咱院、给国家都争了光!可老阎啊,咱们得看眼前,解决实际问题!东旭这婚,眼看就要黄了!人家姑娘家就要个名分,有个地方安顿,这要求过分吗?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桩好姻缘,就因为没个窝,生生给搅黄了吧?这缺德不缺德?”
他见阎埠贵擦拭扳手的动作似乎停顿了那么一瞬,立刻趁热打铁,语气更加恳切,甚至带上了一丝道德绑架的悲悯:“老阎,今晚大会,你就帮衬着说几句,也不用太偏,就站在‘全院和谐’、‘解决困难’、‘成人之美’的角度,说几句公道话就行!咱们先让东旭把婚成了,稳住人家姑娘的心。至于房子,等林远真回来了,他要是实在不愿意,咱们再想办法让贾家腾出来嘛!眼下,救人一桩婚,胜造七级浮屠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阎埠贵的手彻底停住了。
他抬起头,透过油污斑驳的镜片看向易中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此刻显得格外“真诚”,仿佛他易中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全院和谐”,为了“成人之美”,是天大的功德。
可阎埠贵心里跟吃了苍蝇似的腻味。
先占房,生米煮成熟饭,等林远回来再“想办法”?到时候木已成舟,林远一个当兵的,还能真跟街坊邻居撕破脸硬抢?
易中海这算盘珠子,打得震天响,连后院聋老太太都能听见!
“一大爷,”阎埠贵扶了扶滑下来的眼镜,脸上堆起为难的苦笑,
“不是我不帮,实在是……我这人微言轻的,说啥也不顶用啊。再说了,这事儿它……”他搓着手指,那意思再明白不过——风险太大,没点实在的好处,他凭什么去得罪一个前途未卜但背景深厚的战斗英雄?
易中海脸上的“悲悯”瞬间凝固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和鄙夷。
他太了解阎埠贵了,这个算盘精,无利不起早!
他沉默了几秒钟,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咬着后槽牙,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割肉般的痛楚:
“老阎,我知道你家人口多,日子紧巴。这样……只要今晚你肯在会上开这个口,帮衬着把这事儿圆过去,我让东旭……给你凑十块钱!”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又轻又快,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阎埠贵的心尖上。
“十块?!”阎埠贵失声叫了出来,手里的棉纱“啪嗒”一声掉在满是油污的地上。他像是被雷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
十块钱!1962年的十块钱!足够他买一条崭新的“飞鸽”自行车链条,换一副像样的眼镜,甚至能给最小的儿子交一学期的书本费!这笔巨款,像一道刺目的闪电,瞬间劈开了他心底那点可怜的良知和对林远的忌惮。
易中海这个老狐狸,这是下血本了!
他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易中海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目光死死盯住地上那块沾满黑油的棉纱,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胸腔里那颗精于算计的心,此刻正疯狂地擂动着,在天平的两端剧烈摇摆。
一边是林远那身军装和冰冷的军功章带来的无形压力,是可能引火烧身的巨大风险;
另一边,是那十块沉甸甸、能解决他无数燃眉之急的票子!那票子仿佛带着魔力,在他眼前幻化成崭新的自行车零件、小儿子欢天喜地的笑脸、老伴儿少些愁苦的眉头……
易中海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耐心等待猎物上钩的雕塑。
昏暗的光线从窗户透进来,勾勒着他半边脸的轮廓,另一半则隐在浓重的阴影里,看不出表情。
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一丝他内心的笃定——他太清楚金钱在阎埠贵心中的分量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污。
老式座钟的钟摆在角落里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咔哒”声,每一次摆动,都像敲在阎埠贵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阎埠贵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肩膀颓然地垮塌下去。
他没有抬头,只是伸出那只同样沾满油污的手,颤巍巍地摸索着,捡起了地上那块脏污的棉纱。
他用棉纱无意识地、反复地擦拭着自己早已沾满油泥的手指,仿佛想擦掉什么看不见的脏东西,又像是徒劳地想掩盖内心的某种抉择。
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几下,嘴唇翕动着,最终,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含糊不清、几乎被棉纱摩擦声吞没的字:
“……唉,成人之美……也是积德。大会……我……知道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屋子里一片死寂。只有那块油污的棉纱,还在他手中神经质地、无休止地擦拭着,发出细微而令人窒息的“沙沙”声。
那声音,像极了他心底某些东西碎裂后,又被彻底抹去的声响。
窗外的暮色,彻底吞没了最后一丝光亮,将整个四合院,连同阎埠贵那张埋在油污和阴影里的脸,一同沉入了冰冷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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