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山洞内,刺骨的寒意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
沈惊寒背靠着冰冷的岩壁,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牵扯着后背那道深可见骨、边缘泛着诡异灰黑色的伤口。
鬼鹫的阴寒刃气如同跗骨之蛆,在经脉中左冲右突,与流风佩涌出的温润白光激烈对抗,带来阵阵冰火交织的剧痛。
他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冷汗涔涔,嘴唇因失血和寒冷而呈现青紫色。
但那双深陷的眼眸,却如同淬炼过的寒星,死死盯着掌心那块冰冷沉重的玄铁碎片。
暗沉的金属,触手冰凉,沉重得仿佛承载着无尽的血腥。
细密玄奥的纹路在洞口透入的微弱雪光下,如同活物般流淌着幽暗的光泽。
中央那个古篆体的“魏”字,笔锋凌厉,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阴鸷。
玄铁令!
魏氏核心成员的标识!
这绝非寻常之物!
它来自野狐坡驿站那场惊心动魄的爆炸,来自寒刃阁“鬼鹫”坐镇的据点核心!
它像一把烧红的钥匙,瞬间捅开了沈惊寒纷乱的思绪,将无数零碎的线索强行串联、聚焦!
魏渊!
寒刃阁!
星枢遗迹的蚀心引星!
黑石堡的累累白骨与“蚀心鬼”传闻!
三十年前的靖安血案!
镇北侯府的滔天冤屈!
所有的黑暗,所有的血债,最终都指向同一个源头——当朝丞相,魏渊!以及他掌控的那个盘根错节、以蚀心邪术为爪牙、视人命如草芥的庞大黑暗帝国!
复仇的目标,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具体,也如此令人窒息地庞大。
然而,仅凭手中这块残片,仅凭一腔血勇,就想撼动这株扎根于整个苍澜王朝权力核心的参天毒树?无异于蚍蜉撼树。
需要力量!
需要盟友!
需要足以撕开这黑暗铁幕的证据链!
更需要…了解这头巨兽的弱点!
沈惊寒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一遍遍描摹着玄铁碎片上那些繁复的纹路。
这些纹路绝非装饰!它们蕴含着某种信息,某种指向!
他的意念沉入流风佩的嗡鸣,尝试着去感知,去解析。
终于,在纹路流转的某个关键节点,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隐晦、却与周围纹路迥异的波动。
那是一个地名轮廓的简化符号!
借助流风佩对地理气息的微妙感应,结合他脑海中苍澜王朝的粗略舆图,那个符号被艰难地辨识出来——
沧州!
九宸大陆东南,富甲天下的江南核心!
沧溟海之滨,水网密布,商贾云集,是王朝赋税重地,更是…魏氏家族经营数代、势力根深蒂固的根基所在!
魏氏掌控的盐铁漕运,其命脉枢纽,便设于沧州!
玄铁令上的指向,绝非偶然!
沧州,必然是魏渊庞大黑暗网络中的一个极其重要的节点!
是蚀心邪术物资流转的枢纽?
是情报汇聚的中枢?
还是…进行更深层次秘密的巢穴?
那里,必然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罪证,藏着足以撬动魏渊根基的关键线索!
去江南!去沧州!
这个念头如同破晓的曙光,带着巨大的风险,也蕴含着唯一的生机,瞬间刺破了沈惊寒心中的迷雾。雪泥镇已成死地,墨隐伤势危殆,自身重伤未愈,寒刃阁的追杀如同附骨之疽。
继续困守北地,只有死路一条。唯有南下,深入虎穴,方能在绝境中搏出一线生机!
更能在魏渊势力相对“松弛”的南方腹地,寻找恢复、壮大和反击的机会!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喉头腥甜翻涌。他强行压下,眼神却更加锐利。
江南虽远,却是必行之路!
风雪肆虐了一夜,终于在黎明前不甘地停歇。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将雪泥镇笼罩在一片冰冷的死寂之中。
沈惊寒如同从坟墓中爬出的幽灵,拖着沉重而伤痛的身体,艰难地回到了“悬壶济世”医馆。
他绕到后院,翻墙而入。
那只老黄狗的尸体早已冰冷僵硬,覆盖着一层薄雪。
他悄无声息地摸到东厢房窗下,侧耳倾听。
屋内只有墨隐微弱却平稳的呼吸声,以及老大夫压抑的咳嗽。
昨夜驿站的惊天爆炸和后续的搜索动静,似乎并未惊动镇上居民,或者说,无人敢管。
沈惊寒轻轻敲了敲窗棂。
片刻后,窗户被拉开一条缝隙,露出老大夫那张疲惫而惊疑的脸。
看到沈惊寒一身狼狈、血迹斑斑的样子,尤其是后背那道狰狞的伤口,老大夫倒吸一口凉气,浑浊的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后怕。
“快…快进来!”
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颤抖,迅速打开窗户。
沈惊寒翻身而入,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闷哼一声,额上渗出冷汗。
“你…你昨夜…”
老大夫看着沈惊寒惨白的脸色和背后的伤,又惊又怒,
“惹上大麻烦了!外面…外面好像不太平…”
“无妨,尾巴暂时甩掉了。”
沈惊寒声音沙哑,强撑着走到墨隐床边。墨隐依旧昏迷,但气息还算平稳,老大夫显然一夜未眠,尽力维持着。
“大夫,我兄弟情况如何?”沈惊寒沉声问。
老大夫叹了口气,神色凝重:
“外伤和内腑震荡在药力下暂时稳住,但…心脉那股阴寒邪毒,非但没有消退,反而…似乎被什么引动,更加活跃了些…老夫…束手无策了。”
他看向沈惊寒后背那灰黑色的伤口,瞳孔微缩,
“你…你这伤…好重的阴煞之气!与他的…同源?”
沈惊寒心中一凛,鬼鹫的刃气与蚀心蛊毒果然同出一源!他点点头:
“是。我们招惹的,是同一个主子。”
老大夫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显然明白了他们面对的敌人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你…你们…唉!”他重重叹了口气,满是无力,“此地…绝非久留之地了!”
“我明白。”
沈惊寒目光坚定,
“我们即刻离开。去南方,沧州。”
“沧州?!”
老大夫又是一惊,
“千里迢迢,他这身子…如何经得起颠簸?而且…沧州…”
他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去南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沈惊寒语气不容置疑,
“大夫,我需要您的帮助。帮我准备一些路上必需的伤药,尤其是压制心脉阴毒和清除外伤阴煞之气的药。还有…我们现在的样子太扎眼,需要伪装。”
他将身上仅剩的几十两银子(大部分在当流风佩和付药费后已所剩无几)全部放在桌上:
“我知道不够,但请务必帮忙!”
老大夫看着桌上那点银子,又看看床上昏迷的墨隐和眼前这个浑身浴血却眼神执拗如孤狼的少年,沉默良久。
最终,他长长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
“罢了…医者父母心,总不能见死不救…药,老夫去配。至于伪装…”
他走到墙角一个破旧的木箱旁,翻找起来。
片刻后,老大夫递给沈惊寒两套打着补丁、浆洗得发白的粗布棉袄,还有两顶破旧的毡帽。
“这是我那早逝儿子留下的旧衣…若不嫌弃…”他又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瓶贴着标签的药粉和药膏,“‘清心拔毒散’只剩这些了,省着用。这瓶‘玉髓续命膏’对内外伤都有奇效,尤其能拔除阴寒邪气,你后背的伤,每日涂抹。还有这包‘行军散’,提神吊命,关键时含服。”
沈惊寒接过衣物和药品,深深一躬:
“大恩不言谢!他日若有机会,必当厚报!”
老大夫摆摆手,眼神复杂:
“快走吧…趁着天还没大亮,镇口守卫换岗的空隙…走水路!雪泥镇往南三十里,有渡口可搭民船顺‘玉带河’南下,虽然慢些,但比陆路盘查少,也…也安稳些。”
他顿了顿,低声道:
“记住,到了沧州…千万小心‘漕帮’和‘盐课司’…那都是魏家的地盘!”
天色微明,雪泥镇笼罩在一片冰冷的青灰色中。
沈惊寒背着用粗布棉袄和毡帽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张脸的墨隐,如同两个逃荒的苦力兄弟,低着头,步履蹒跚地走出了医馆。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卷着残雪。
昨夜那无处不在的窥视感似乎减弱了些,但沈惊寒的神经依旧紧绷到了极致。
流风佩在怀中发出极其微弱的嗡鸣,指引着他避开可能的眼线。
按照老大夫的指点,他们没有走正街,而是沿着镇子边缘狭窄肮脏的小巷,七拐八绕,朝着南边摸去。沿途,他敏锐地注意到,镇口方向增加了守卫,几个穿着皮甲、眼神凶狠的汉子挎着刀,正在盘查早起的零星行人。
看那装束,并非官军,更像是…地方豪强或魏家私兵的爪牙!
果然加强了戒备!
沈惊寒心中冷笑,更加小心。
他背着墨隐,专挑积雪深厚、人迹罕至的荒地和河滩行走。
三十里路程,对于重伤未愈、又背负一人的他而言,如同天堑。
每一步都伴随着后背撕裂般的剧痛和体内阴寒之气的侵袭。
他只能依靠《流风诀》内力艰难地流转抵抗,并不断含服“行军散”提神吊命。
日头渐渐升高,却无多少暖意。当沈惊寒精疲力竭,几乎要支撑不住时,前方终于传来了哗哗的水声。一条宽阔的河流出现在眼前,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浮冰,奔流向南。
河边一个简陋的渡口,停泊着几艘大小不一的乌篷船和简陋的木筏。
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腥气和船家生火做饭的烟火味。
渡口旁有个简陋的茶棚,三三两两坐着等船的客商和脚夫。
几个穿着号衣、挎着单刀的税吏模样的汉子,懒洋洋地靠在棚柱上,目光扫视着过往行人。
沈惊寒深吸一口气,将背上的墨隐又紧了紧,毡帽压得更低,低着头,步履沉重地走向渡口。
“站住!哪来的?去哪?”
一个税吏拦住了去路,斜着眼睛打量着这两个衣衫破旧、形容狼狈的“兄弟”。
“回…回官爷,”
沈惊寒刻意模仿着浓重的北方口音,声音沙哑疲惫,
“俺们是北边遭了灾的…投奔沧州的远房表舅…俺兄弟路上染了风寒,病得厉害…求官爷行行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侧身,露出背上墨隐那“病恹恹”的脸。
那税吏皱着眉,嫌恶地瞥了一眼墨隐灰败的脸色,又扫了扫沈惊寒背上那简陋的包袱(里面只有一点干粮和老大夫给的药),挥了挥手:“晦气!过去吧!坐哪条船?按人头交船钱和‘河捐’!”
“谢…谢官爷!”
沈惊寒连忙点头哈腰,摸出几个铜板递过去(这是仅剩的路费了),然后快步走向一艘看起来还算结实、船老大面相也相对憨厚的乌篷船。
“船家,去沧州,顺流而下,两人,多少钱?”
沈惊寒问道,声音带着急切。
船老大是个皮肤黝黑、满脸风霜的中年汉子,看了看沈惊寒和他背上的人,又看了看他们那点可怜的行李,叹了口气:
“唉,这大雪刚过,水路也不好走…一人三百文,包你们到沧州大码头。不过路上吃喝自理,遇上税卡‘孝敬’,也得你们自己出。”
三百文一人!
沈惊寒心中苦笑,这几乎是他们剩下的所有铜板了。
他毫不犹豫地将钱递了过去:“成!麻烦船家快些开船!”
船老大收了钱,招呼两个船工帮忙,将“昏迷不醒”的墨隐小心地抬进了船舱。
船舱狭小低矮,弥漫着一股鱼腥和汗臭混合的味道。沈惊寒也弯腰钻了进去,将墨隐安置在角落一堆相对干燥的草垫上,自己则靠着舱壁坐下,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的剧痛和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
“开船喽——!”船老大一声吆喝。
乌篷船解缆离岸,在船工粗粝的号子声中,缓缓驶离渡口,融入浑浊奔流的玉带河。
沈惊寒掀开舱帘一角,望着逐渐远去的雪泥镇轮廓。
寒风卷着河水的湿气扑面而来,冰冷刺骨。镇口税吏的身影已模糊不清,但那种被毒蛇盯上的寒意,似乎并未完全消散。
前路,是千里烟波,危机四伏的江南。魏家的阴影如同这冬日阴沉的天空,笼罩四野。
漕帮、盐课司…老大夫的警告犹在耳边。墨隐的伤势、自身的阴寒内伤、匮乏的银钱、随时可能追来的寒刃阁杀手…如同一座座沉重的大山。
然而,沈惊寒的眼神却如同船舷边破开水流的冰凌,冰冷而锐利。他轻轻摩挲着怀中那块冰冷的玄铁碎片。
江南,我来了。
魏渊,你的罪证,我必亲手挖出!
这千里烟波,便是你我博弈的棋盘!
百舸争流,且看谁,能藏锋于水,一击破局!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