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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璟沅的声音不大,落在骤然寂静的厅堂里,却清晰得如同冰珠砸在玉盘之上。

“我想读书,识字……”话音落下,余韵带着一种与其身份不甚相符的平静。

世子最先反应过来,他愣了愣,随即脸上堆起一种近乎滑稽的、带着点茫然和困惑的笑容,干巴巴地咳了一声:“读…读书?阿简啊,你不是都做了将士了吗?战场上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读那些书本本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弃武从文?别开这种玩笑!”

他似乎想挤出点为人父的关怀,可惜嘴角那点笑纹浮得太过僵硬,反而显出些不耐烦。

“傅家子弟,筋骨里淌的是杀伐的血!你爹我……”他本想自夸两句,想起自己并无寸功,只得含糊带过,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臂膀,发出沉闷的声响,“习武,练骑射,精通兵法韬略,这才是我傅家儿郎安身立命、建功立业的根本!捧着书本咬文嚼字,那是酸腐文人干的事!白白堕了我侯府将门的威风!”

继母向氏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她温婉地弯起了唇角,指尖捻过光滑的帕子,声音轻柔得像春风拂过柳梢:“阿简有这个心是好的。只是……”

她语气微转,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规劝。

“你年纪轻轻已受皇恩,官拜节度使,正是风头无两之时。”

“这京中的世家子弟学堂,虽说是求学问的地方,实则也是各方势力盘根错节的所在。你久在军中,性子怕是…刚直了些,骤然进入那等环境,言行稍有不慎,怕是不止惹人非议,更恐招致同窗耻笑,白白折了圣上和侯爷的颜面,也…徒增烦恼呢。”

她的话看似句句为江璟沅着想,实则暗示她粗鄙野蛮,难登大雅之堂,与其自取其辱,不如安守本分在府中习武。

“砰——!”

一声巨响猛然炸开!

二房最是会看人眼色,此刻早已乖乖闭上嘴,站立一旁,看起热闹。

满堂的目光,如同芒刺,带着质疑、嘲讽、幸灾乐祸和纯粹的看戏心态,狠狠地钉在江璟沅身上。无形的压力像潮水般涌来。

老侯爷傅衡闫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他下颌花白的胡须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浑浊的眼底却不再浑浊,而是燃起了两簇冰冷的、饱含风暴的火焰。

“嘭——!!!”

一声比方才任何动静都更加暴烈的巨响在死寂的大厅里轰然炸开!

老侯爷的声音如同寒冰摩擦,每一个字都浸透了无边的怒火和雷霆般的威压,震得整个厅堂嗡嗡作响,“你们自己无能,现在也配在这里教训老夫的孙子?!”

方才那股汹汹的气势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砸得粉碎,脸“唰”地一下惨白如纸,世子嘴唇哆嗦着:“父…父亲…儿子只是…为了侯府…”

“为了侯府?”老侯爷的怒极反笑更加瘆人。

他向前重重踏出一步,高大的身躯散发出惊人的压迫感,不容置疑地砸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为将者,若无智谋,不过一勇匹夫!两军阵前,你当是街边泼皮斗殴吗?!靠匹夫之勇就能横扫千军?!傅家先祖能打江山,靠的是手中的刀,更是脑子里的韬略!那孙子兵法是天上掉下来的?!”

“阿简毫无所学,便能够与叶将军一起驻军边城打了胜仗,正是能够说明她骨子里就是我们侯府的血脉传承。”

老侯爷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似乎要将积压多年的失望都吼出来。他猛地转向一直安静站在主位旁边的江璟沅,眼神中的暴怒稍缓,但那份决绝却比刚才更甚。

“阿简!”

“嗯。”江璟沅微微躬身,姿态依旧从容镇定,仿佛刚刚那场狂风骤雨并未波及到她。

“明日!”老侯爷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一挥,如同斩断所有阻挠的利剑,“就去京城世家子弟云集的那间最高学府!不是想要读书吗?要读,就去最好的地方读!”

他森冷如刀的目光如同实质,凡被其目光扫过者,无不深深低下头颅,不敢直视那骇人的锋芒。

“老夫亲自送你去!我倒要看看,哪个敢拦着我傅家的小侯爷、圣上赞誉的节度使求学上进!”

江璟沅明白,大房不愿意让她入学堂,就是因为不想让人知道傅简是真正的侯府嫡孙,且还是个大字不识,刚拿了军功的侯府嫡孙。

军功之下,向氏不仅不能得到好处,若是有人要仔细盘问,连带着世子也会被耻笑苛待儿子。

被苛待的儿子在外流浪多年,成为小侯爷,反而是宠溺着养出来的傅成济,只知道整日游玩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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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简理应被分在大房,但是今日闹了那么一场,加之江璟沅尚在观望,还并未替傅简认祖归宗,所以就住在了最边上的四房里。

四叔尚未成亲,被迫分房。

院子虽然不大,但是的确空缺。

离开正堂时,她急忙快走,正好碰到了二房的傅靖儿,趁机搭了几句话。

“这位姐姐,见你一直不讲话,你也是侯府的女儿吗?”

她自是知晓,傅靖儿是侯府二房长女,底下有好几个弟弟,二叔二婶受大房打压,一心攀附,也就格外看轻这个女儿。

大多时候,她就像是个透明人。

也就是为何,所有人都在对江璟沅有羡慕或是恨极为嫉妒时,她都躲避着眼光。

避人,自保,才是她在这个家最重要的事。

而前世的江璟沅,就是她自保路上的变数,马夫之女和侯府庶女间的惺惺相惜。

面对傅简的主动提问,傅靖儿愣神片刻,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迟疑的回答,魏氏捕捉到,上前拍了一下傅靖儿的脑袋,“死丫头,我素日怎么教你的,不见外人也就罢了,阿简是府中自己人,你也不吱声!”

彰显外人气度,苛待自己的亲生女儿,江璟沅定然是看不惯,回头瞪了一眼。

“我是傅靖儿……”傅靖儿语气胆怯。

“我方才没撞疼你吧?”见傅靖儿低眼摇头,她再问道,“你想跟我一起去学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