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爬上天柱峰时,林若尘的鞋跟在青石板上碾出半道浅痕。
他抱着镇山剑在后山转了三圈,最终停在那面刻满剑痕的石壁前——那是他入门三年来每日卯时挥剑的印记,深浅不一的刻痕里还嵌着当年的锈迹。
叮。
剑鞘磕在石壁上的轻响惊飞了两只夜枭。
林若尘喉结滚动,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剑柄的云纹。
白日里苏妄言那招太极的圆劲又浮现在眼前:看似绵软的拳风裹着他的剑尖打了个旋儿,七道剑势竟像被揉进面团的芝麻,连半星锋芒都没漏出来。
你总说武当武学不可轻改。
他对着石壁喃喃,想起陈无悔训话时拂尘甩在青砖上的脆响,可改的是死的招式,活的...该是求道的心吧?
山风卷着竹叶掠过他肩头。
林若尘突然抽剑,在月光下划出个圆。
剑风带落的竹叶飘到脚边时,他瞳孔微缩——叶面上凝着层极淡的金芒,和苏妄言施招时周身流转的气劲如出一辙。
原来不是破不了,是我...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握剑的手微微发抖。
是拘泥了形式。
竹影晃动间,云梦真抱着一卷书简走出来。
她的道袍下摆沾着星点墨迹,发间的木簪歪了半寸——显然是从藏书阁赶过来的。
林若尘的剑当啷落地,惊得她笑出声:别怕,我又不是陈长老。
她蹲下身拾起镇山剑,指腹抚过剑脊的刻痕:我前日替师叔抄《太极要旨》,发现祖师爷写法无定法时,旁边批注着若见山非山,方得真意。
月光落在她眼底,像落了两粒碎星,你看苏师兄的拳,像不像把山揉碎了重铸?
林若尘望着她手里的剑,突然想起演武场里苏妄言捻碎银杏叶的模样。
那碎叶飘起来时,他听见自己心里咔的一声——压了十年的石头裂出条缝。
或许...他弯腰拾起剑,剑穗扫过云梦真的手背,我们太拘泥于形式了。
静室里的烛火跳了三跳,苏妄言的笔尖在竹简上洇开个墨点。
他望着案头新写的《武理通论》草稿,指尖无意识敲着桌沿——演武场里年轻弟子们的喝彩声还在耳边响,陈无悔甩袖时带翻的茶盏碎片却更扎心。
吱呀。
门轴轻响惊得他抬眼。
云梦真抱着一卷残旧的《紫霄九变》站在门口,发间的木簪歪得更厉害了,袖口还沾着墨渍:我...我从藏书阁最里层翻到的,是宋时一位外门长老的笔记,里面记了他融合少林金刚劲和本门绵掌的心得。
她把书简放在案上,指腹蹭了蹭发顶翘起的碎发: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声音突然轻下去,却又立刻拔高,我学过三年医,能帮你分析不同武学的经脉走向;还会抄书,你要什么典籍我都能誊写。
苏妄言盯着那卷书简。
封皮上的紫霄二字被虫蛀去半角,却掩不住下面密密麻麻的批注——有朱砂画的经脉图,有小楷写的此式若换用逆呼吸法,或可破刚猛外家功。
他突然想起昨夜在藏书阁翻到的旧典,想起张三丰手书的大道自然,喉间泛起温热。
为什么?他问。
云梦真的耳尖红到脖颈:前日我替赵师叔治外伤,他说你改良的《养气诀》让他的旧伤好了三成。
她咬着唇,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火,我也想试试,把不同流派的武学融合在一起。或许...能让更多人少受点伤。
烛火在两人之间明明灭灭。
苏妄言伸手按住那卷书简,掌心触到她指尖的温度:明天开始,你跟我去药庐。他说,先从调和内息的药方入手。
次日清晨的晨钟刚响,林若尘就抱着镇山剑等在苏妄言的院外。
他的道袍前襟皱巴巴的,显然是连夜没睡,见苏妄言出来,立刻单膝跪地:请师兄教我《归元九式》。
起来。
苏妄言弯腰拉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练剑十年磨出来的。
林若尘的耳尖红得滴血:我曾以为你改武学是背叛武当,现在才明白...他望着远处晨雾里的紫霄殿,声音发颤,你是让武道走得更远。
演武场上,苏妄言的指尖点在林若尘膻中穴旁:呼吸时别憋着,跟着拳势走。
他的声音像春溪淌过卵石,你看这招抱元,表面是画圆,其实是引动任督二脉的气流转...对,就是这样。
林若尘的剑划出个比昨夜更圆的弧。
这次竹叶落在他掌心时,金芒更亮了些。
他望着苏妄言含笑的眼,突然觉得压在心里十年的石头,正在一寸寸融化。
同一时刻,武当后山的议事殿里,陈无悔的茶盏啪地碎在青砖上。
他拍着桌子,白眉抖得像两把扫帚:那小子改我武当武学,动摇宗门根基!必须逐出师门!
下首的长老们面面相觑。
最末座的年轻弟子突然起身:逐出师门?苏师兄改良的《养气诀》让我们二十个外门弟子提前半年入先天!
另一个弟子跟着站起来:我师父当年练《梯云纵》伤了经脉,现在用苏师兄改的呼吸法,已经能走十步了!
放肆!
陈无悔的脸涨成猪肝色,你们眼里还有师长吗?
我们眼里有武道!
最年轻的弟子攥紧道袍,若师尊不愿革新,我们...我们愿追随苏师兄另辟新路!
殿外的风卷着银杏叶扑进来,落在陈无悔脚边。
他望着那片叶,突然想起昨日演武场里苏妄言捻碎的银杏——原来不是他在动摇根基,是时代的风,早吹得旧枝桠簌簌作响了。
傍晚的梅林飘着细雪。
苏妄言站在老梅树下,看落英沾在道袍上,像撒了把碎珊瑚。
身后传来脚步声,不急不缓,带着股清冽的药香。
师兄。
他转身时,云梦真和林若尘并肩而立。
云梦真的道袍换了件月白的,发间木簪别得端端正正;林若尘的镇山剑穗上系了片银杏叶,金芒在暮色里若隐若现。
两人对视一眼,齐声说:我们准备好了。
苏妄言望着他们身后的紫霄殿。
殿角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像在应和他心跳的节奏。
他伸手接住一片落梅,梅花上凝着层极淡的金芒——和林若尘剑上的,云梦真眼里的,还有他自己体内流转的,都是同一种光。
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他说。
夜色如墨时,寒风卷着细雪扑上武当山巅。
紫霄殿的飞檐下,只剩两盏灯笼还亮着,昏黄的光被雪片揉碎,像两滴将落未落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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