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光线刚爬上窗棂,我就醒了。不像往常那样需要母亲再三催促,某种轻盈的、带着暖意的期待早已充盈了四肢百骸,催促着我跳下床。刷牙时,镜子里映出的嘴角是上扬的;喝粥时,连最普通的咸菜都尝出几分鲜甜。书包甩上肩头的重量,都似乎踩在晨露微湿的田埂上,几乎要蹦跳起来——去学校咯,去那个靠窗的,被阳光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雀跃包围的位置。
教室里的空气,似乎都因这份隐秘的期待而变得不同。早读的嗡嗡声里,我悄悄侧过脸。何金文正支着脑袋,手指间无意识地转着一支笔,笔帽上的小铁环在阳光下划出细碎的银光。他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头,嘴角立刻弯起那个熟悉的、带着点狡黠的弧度,朝我飞快的眨了眨眼。没说话,那眼神里的光却像通了电,瞬间点亮了心底某个角落,一股暖流倏地涌过,脸颊也跟着微微发烫。
前排的宇文玥彤像是装了感应雷达,立刻捕捉到了我们之间无声的交流。她猛地转过身,丸子头俏皮地晃了晃,手肘大大咧咧地撑在我的桌角,压低声音,带着兴奋的八卦:“喂喂喂!龙龙!昨晚那个动画片看了没?最后那个大反转,绝了!”她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声音虽小,却像投入平静水面的一颗石子。
“看了看了!”我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我也没想到!那个主角居然是..........”话还没说完,旁边的何金文已经忍不住凑了过来,他个子不高,凑近时身上那股淡淡的、晒过棉布的味道清晰可闻。“什么主角?什么反转?你们说什么动画片呢?”他一脸好奇宝宝的样子,手里的笔转得更快了。
于是,一场在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掩护下的“秘密峰会”开始了。宇文玥彤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剧情,我时不时补充细节,何金文则一脸专注地听着,听到精彩处忍不住小声惊呼或发表几句“高见”。我们三个的脑袋凑在一处,声音压得极低,像三只偷食的小麻雀,分享着只有彼此才懂的快乐。讲台上老师的影子在黑板前移动,粉笔灰无声飘落,窗外的光线悄悄偏移。那些原本枯燥的公式,拗口的定义,似乎都在这短暂而隐秘的“悄悄话”时光里,被稀释、被软化。时间,就在这交头接耳和会心一笑的缝隙里,轻快地溜走了。
放学的铃声终于敲响,带着一种尘埃落地的轻松。大多数同学像归巢的鸟儿,呼啦呼啦地涌出教室,喧嚣声很快远去。夕阳的余晖透过高大的窗户斜射进来,将空荡了大半的教室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橙金色,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只有我们几个还留着:我,宇文玥彤,何金文,还有角落里慢吞吞收拾书包的张萌,以及——我有些意外地发现——那个曾当众打断陈嗲讲话的胖胖女生。她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厚厚的眼镜片后,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我们这边。
“好啦好啦!闲杂人等退散!”宇文玥彤夸张地挥了挥手,仿佛在清场,几步蹦到教室中间那片被夕阳笼罩的空地上,双手叉腰,对着何金文扬了扬下巴,“何大师!舞台清空!观众就位!请开始你的表演!”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期待和促狭的笑意。
何金文嘿嘿一笑,像是等待这一刻很久了。他走到那片光晕中心,从书包里郑重其事地掏出了那个色彩斑斓的魔方。他先是用手帕仔细地擦了擦每一面,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夕阳的余晖落在他微卷的短发和认真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暖融融的毛边。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凝聚在手中的魔方上,然后——
手指动了!
那不再是课堂上偶尔的拨弄,而是真正的炫技!他的手指快得几乎化作残影,灵活得像穿花蝴蝶,又带着某种精准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感。魔方在他掌心高速旋转、翻飞,发出密集而清脆的“咔哒咔哒”声,像一首节奏感极强的打击乐。红、黄、蓝、白、绿、橙——混乱的色块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中飞速移动、归位,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在他指尖跳着一场狂野又精准的舞蹈。他时而微微蹙眉,时而嘴角上扬,整个人完全沉浸在那个小小的彩色世界里,阳光在他飞舞的手指和跳跃的色块上跳跃、闪耀。
宇文玥彤张大了嘴巴,眼睛一眨不眨,连呼吸都放轻了。张萌也停下了收拾的动作,站在角落,脸上满是惊叹。我屏住呼吸,心脏随着那密集的“咔哒”声剧烈地跳动着。视野里,只剩下那个在光晕中旋转的魔方,和那个操控着它,仿佛在发光的身影。
最后一下迅猛的翻转!
“咔!”
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一个六面颜色完美统一、仿佛从未被打乱过的魔方,静静地躺在他摊开的掌心里,在夕阳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哇——!!!”宇文玥彤第一个爆发出惊叹,使劲鼓起掌来“何金文!你太神了!天神下凡啊!”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带着纯粹的激动。
“太厉害了!”张萌也由衷地赞叹,脸上是真诚的佩服。
我的心跳还在咚咚作响,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也跟着用力拍手,说不出更多的话,只觉得胸口被一种巨大的兴奋和莫名其妙的骄傲填满了。那个在光里完成奇迹的少年,是我的同桌!
就在这时,一个清晰、带着点好奇和直率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这片赞叹。
“喂!”是那个胖胖的女生,她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戴着厚厚的眼镜片后,那双眼睛亮亮的,带着毫不掩饰的兴趣,直直地看着何金文:“你叫什么名字?”她顿了顿,补充说道“魔方玩得真好。”
何金文显然没料到这位“传奇人物”会主动搭话,楞了一下,脸上那点表演成功的得意还没褪去,又添了几分受宠若惊的腼腆。“我?我叫何金文。”他挠了挠头,声音比平时清亮时低了一些。
“何金文.........”胖女生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然后很爽快低自我介绍,“我叫刘雯雯。”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在夕阳下闪过一道光,语气自然得就像在讨论天气,“你这手速,练了多久?”
“啊?哦,两....两年多吧。”何金文似乎还有点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关注,回答得有些磕巴。
宇文玥彤立刻凑了过来,笑嘻嘻低搭腔:“刘雯雯?哇,你也觉得他厉害吧?我跟你说,他刚才那招叫‘无敌风火轮’!超酷的.......”她开始叽叽喳喳地渲染刚才的“盛况”。
刘雯雯听着,目光却依旧停留在何金文脸上,或者说,是他手里的魔方上。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但那专注的眼神里,分明写着欣赏和好奇。
就在这气氛变得轻松融洽,何金文似乎也放松下来,准备跟刘雯雯多说几句的时候——
教室门口的光线猛地一暗!
一个高大、沉默的影子,如同铁塔般堵住了门口,将夕阳的金辉切割开一道浓重的1黑色裂痕。那熟悉的、带着泥土和汗水气息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教室。
嬉笑声、说话声,像被利刃斩断,戛然而止。
我们几个像被施了定身咒,脸上的笑容僵住,身体绷紧。何金文下意识地把魔方的手往身后藏。门口,陈老师那张标志性的红脸膛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两道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穿透渐渐弥漫的暮色,精准地、无声地落在我们身上,最后,沉沉地定格在何金文那只试图藏起魔方的手上。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挣扎着落在他脚边,照亮了地面漂浮的细尘。而他巨大的身影,彻底笼罩了何金文和他指间那抹小小的、斑斓的色彩。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铅块,沉沉地压在每个心头。刚刚还充斥着惊叹和笑声的温暖角落,瞬间坠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窗外,归巢的鸟雀发出一两声悠长的啼鸣,穿透暮色,显得格外清晰而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