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历史小说 > 黥王:开局在始皇陵搬砖 > 第5章 夜半夯土藏星火,残骸堆里铸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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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寅末的骊山被一层化不开的阴冷浓雾笼罩。远处山峦的轮廓成了模糊的黑影,风穿过尚未竣工的巨大夯土台基框架,呜呜咽咽如同鬼哭。一处深陷在巨大土台夹角凹陷里、堆积着废弃石料和腐烂木屑的尸骸坑边缘,十几道枯槁佝偻的暗影如同蛰伏的困兽,紧贴着冰冷的土石,借残垣断壁隐藏着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腐土、霉烂草茎和一股浓重的、如同铁锈浸透水分的淡淡血腥味。每个人都把身体绷紧到了极限。背靠着的土墙冰冷刺骨,英布甚至能清晰地数出自己肋骨下方那颗狂跳的心脏撞击胸腔的次数。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化作微不可闻的白气,很快消散在浓重的雾气和严寒里。他紧握的双拳藏在残破麻衣下,指甲几乎要深深嵌入冰凉坚硬的掌心。

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如同拉满的弓弦,绷紧在屠彘那如同铁砧砸地般沉闷沉重的皮靴踏地声上。那声音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暴虐和掌控欲,伴随着皮鞭偶尔抽打在石料上发出的清脆空响,由近及远,再渐渐隐没在工地的深处。

时间,在极致的寂静中流逝,每一息都像冰冷的刀片刮过众人的神经。不知过了多久,那令人窒息的重压脚步声终于彻底消失在西北方向的风声里。

“人走了。”墙角处,那个残腿的厉胡最先发出声音,如同枯骨摩擦砂砾,低沉而急促。他仅剩的那只独眼里闪烁着毒蛇般的寒光,一只干枯布满污垢的手猛地伸出,直指土石堆上方,“那边!寅时三刻前有巡游的材士(轻装斥候)过去,三匹马,蹄铁都缺了一块角!该他们换防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长期观察留下的深刻印记,以及一种赌徒般的兴奋与疯狂。他长期蜷缩在角落,观察细节近乎病态。

“对…对!东南角三个哨,刚过去两个!”少年宋小幺立刻小鸡啄米般点头,他的声音抖得厉害,但眼中却因恐惧而异常清醒,“少了一个!往常都是三人!就…就在刚才换的!”他蜷缩的身子紧紧贴着冰冷的夯土,手指下意识地在松软的尘土上划拉着无形的印记。

英布心头瞬间一紧!东南角?!那是他们最有可能接近“鱼池”深壑的方位!这个缺员,究竟是机会还是陷阱?这个念头如同冰锥刺入大脑。机会稍纵即逝,容不得他半分犹豫。

“不能再等!”英布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低沉得如同风刮过裂开的岩石缝隙,“卯初之前,西南必成死地!”他目光锐利如刀锋,扫过浓雾中那一张张模糊却同样闪烁着求生火焰的面孔——申黑夫那饱含悲痛的压抑目光,仲丘沉静下掩藏的决然,厉胡独眼里翻涌的凶戾,公输仇那磐石般躯体下涌动的力量,以及瘦弱宋小幺因恐惧而格外明亮的眼睛。“想活,信我!愿同生者,留!怕死者,现在就走!吾等今夜起事,不为戍卒,不为役夫——”他猛地抬手指向浓雾深处那座巨大幽深的陵寝轮廓,一字一句,如同淬火的青铜掷地,“吾要烹秦!裂土!自立乾坤!”

“裂土”二字如同炸雷,重重轰在每个人濒临崩溃的心弦!

残腿的厉胡喉咙里骤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哑低吼:“娘的!早受够了!裂土!裂他娘的!”他仅剩的残腿猛蹬地面,碎石飞溅!那只枯手狠狠握紧,骨节爆响!

申黑夫这个平日里木讷如石的巨汉,身体因激动而剧烈一颤。他猛地看向陵寝方向,又猛地看向英布的脸颊——那狰狞的“盗”字在昏暗中灼灼刺目。“俺…俺婆娘和孩儿…饿死在关中道上…”他的声音如同从磨盘底下挤出的痛苦碎块,沉重哽咽。“裂土…俺跟你裂…只要能劈开这鬼地方!”热泪从他赤红的眼眶里滚落,砸在冰冷的泥土上。

火光无法照亮的黑暗角落里,更多的呼吸骤然急促粗重起来。浑浊的眼睛在雾气中闪烁着。那是早已被磨灭、只埋在污泥深处的最后一点火星。无需言语,十几道身影如同被看不见的线牵引,默默地将自己更深地嵌入废料堆的阴影,用身体挡住可能泄密的任何缝隙。

英布心头巨石轰然落地!成了!第一步!

“公输仇!”英布立刻转向那如同岩石般沉默的墨者纹身巨汉,“水脉!那石臼可探清了?”他没有一句废话,声音冷硬如铁。

一直靠坐在巨大石料下的公输仇缓缓睁开眼,目光如鹰隼锁定猎物。“西南隅,台基连山壁处,”他抬起一只粗大的手,指节因常年劳作而粗壮变形,精准地指向一片尚在薄雾中的巨大斜坡夯土基座,“其下有异响。非石鸣,乃空洞回音!厚土之下三尺,有龙脉穿行!”他声音低沉浑厚,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的质感,“水流自北来,自陵顶‘鱼池’泄洪口潜下,其势……汹汹!”最后两个字,他咬得极重,眼底爆发出狂热的精芒!

英布心脏猛地一跳!和他猜测完全一致!秦陵地下庞大的排水系统!上游的巨大泄洪口“鱼池”,在工程初期确实可能因赶工而存在隐患!

“申黑夫!”英布目光如炬,钉在刚刚擦干泪痕的巨汉身上。

申黑夫猛地抬头,眼中悲怆尚未散尽,却已化作决然的火焰。

“你识得打铁?你识得炉火?”英布急问,目光扫过申黑夫那双布满烧伤和水泡痕迹、又粗又厚的大手。

“俺…”申黑夫一愣,有些茫然,但立刻挺起胸膛,“俺爹…俺爹就是咸阳铁官坊的刑徒铁匠!俺七岁就被拎去拉风箱!识得!火星子烫穿皮都识得!”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东西在他眼中苏醒燃烧。

英布眼底陡然迸发出刺目的寒光!“好!”他猛然俯身,在冰冷潮湿的土屑中飞快划动手指!

泥地上瞬间显露出一幅粗糙却精准的图示——中央一个馒头状的土窑轮廓,下方开有火口和风道入口,旁边划出一道向下倾斜深入土层的烟道走向图。线条极其简练原始,如同古老部落的符咒,却清晰地传递出高效燃烧所需的全部信息!

“此地腐草、烂木如山!用此堆料!”英布的手指向那由无数年深日久的建筑垃圾、尸骨坑边缘腐烂的木架竹篾堆积成的巨大废料丘!“搭这种窑!暗埋烟道!十丈!烟道越深,窑温越高!卯时前给我烧透这片石料堆!”他指的是废料丘旁那些被随意丢弃的劣质或破损石材。

申黑夫仅看了一眼图纸,脸上的茫然瞬间被不可思议取代!这看似简陋的示意图,其炉膛结构、烟道走向竟瞬间与他脑海中祖传铁坊最省柴、最聚热的“闷子窑”精髓重合!甚至更巧!他看向英布的眼神瞬间充满震撼和狂热!

“俺懂!俺懂!给俺五人!腐草盖新窑,秦狗屁都闻不到!”申黑夫猛地锤了胸口一拳,声音带着粗砺的自信!他目光迅速扫过四周几个同样眼神热切、体格还算粗壮的刑徒!

“厉胡!”英布转而盯向那独眼狼。

厉胡早已被这接二连三的指令激得浑身发烫,那只独眼在昏暗中幽幽闪烁:“给老子刀!干啥!”他暴躁低吼。

“你的眼利!”英布声音冰冷,“带上小幺,盯着!盯死屠彘那条疯狗!盯死西南角那缺了的哨!他们的眼睁开阖上的时辰!他们要撒尿的时辰!他们偷嚼干粮的时辰!一丝一毫,刻下来!”他比了一个刀刻石上的动作。

厉胡眼中凶戾之气大盛,又带上一丝被赋予重用的激奋,他一把扯过还有些懵懂的宋小幺,独眼中闪烁着瘆人的专注光:“走!小耗子!跟老子去扒皮抽筋!”

宋小幺被扯得一个趔趄,却用力地、甚至带着点凶狠地点头:“嗯!”

“仲丘夫子!”英布最后望向角落阴影里沉默的老人,语气带上不容置疑的急迫,“您带剩下的人,去申黑夫要烧的石料堆!”他目光灼灼,“挑那松散、快酥的烂石头!卯时前给我砸出六百斤碎石粉!要细,要匀!和……”他手指猛地指向雾中山崖方向,那埋藏着无数骨骸的层积土方向,“——和那崖下的千年老土,按一捧石粉兑两箕土!拿污水搅!”

所有人都愣住了。仲丘古井无波的眼底也闪过一丝惊诧。碎石粉?千年老土?污水搅拌?这要做什么?

英布却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刺入掌心!那前世研究中早已烂熟于心的数据在他脑中轰鸣——糯米灰浆中,石灰(CaO)与火山灰(含大量SiO2、Al2O3的活性成分)才是发生水化反应的关键!这骊山千百年的岩层风化沉积的“老土”,富含天然火山灰!而粉碎石粉能极大增加接触面,促进反应!

时间!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他无法解释,只能强制!他死死盯着仲丘,一字一句:“此物!关乎我等能否一击碎开那山壁龙脉!关乎我等是生!是死!”

“关乎生死”四个字如同重锤!仲丘浑浊的老眼深深看了英布一眼,不再有丝毫迟疑:“老朽省得!”他立刻对着剩下的几名刑徒低喝:“随我来!听清了,石粉要碎如细沙!老土要过三遍筛!人手不够就去扒那尸骸坑边的松土!”一股属于宿儒的沉稳力量弥漫开来,瞬间压下了众人的疑惑。

英布的目光最后死死钉在墨者公输仇脸上:“你跟我走!去那西南隅!去会会那龙脉!”公输仇那古铜色的面庞骤然崩紧,岩石般的身躯爆发出无言的蓄力!

浓雾,在无声的嘶吼中翻涌得更加汹涌。废弃的石料山丘阴影深处,腐草烂木开始被搬动堆积;幽邃的尸骨坑边缘,锄头碰撞坚硬石块的闷响,在守陵军营地死寂的灯光遥远处轻微叩击着大地的耳膜。而极远处,巨大而陡峭的斜坡夯土基座与“鱼池”陪葬坑巨影的交接点,两道比雾更深的影子,如同潜渊的蛟龙,悄悄攀上了冰冷的石棱。骊山地宫沉睡的心脏,被这渺小的涟漪悄无声息地渗入了一滴冰冷的毒血。沉沉的夜幕笼罩下,无数双被点燃的眼睛深处,一把把无形的刀刃,在寒雾中缓缓淬炼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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