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昭也没卖关子,将槐花槐米摘回来需要加工的事说了,又道:“加工的活计按时计费,一个时辰二十文。”
二十文!
几个妇人不由对视一眼。
这小娘子可真大方。
这活儿比爬树摘花轻松得多,竟还能有二十文,还是一个时辰二十文!
田婆子当即拉着儿媳妇做了选择。
然而一想到摘一个时辰的槐米赚的钱多多了,她心思便活络起来,忍不住对谢云昭道:“要不我回家将我家那口子也喊来,他常在山里砍柴,最会爬树,摘槐米槐花也行的,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不是。”
那朱家两位妇人一听,连忙附和:“是啊是啊,我们家那口子正好闲着,让他来搭把手也好。”
她们妇道人家,爬树可爬不了,但家里有会爬树的男人呐!
再看那和自家男人一起来的刘家媳妇和宋家媳妇,更觉自家吃亏。
谢云昭看着她们,没有拒绝,点点头道:“可以,但今日要不了那么多人,你们今日回去和他们打声招呼,让他们明日过来吧。”
昨日发生的事,宋兰已经和她说了,他们能不惧流言前来相帮,都是看在宋兰的面子上,她当然要为宋兰承这个人情。
几人一听这话,只好歇了心思,不过一想到明日还能赚钱,又高兴起来。
谢云昭在纸上按照表格的方式记下几人的名字和分工。
因着家里还有宋莲宋兰以及顾婉这几个人手,便只定下了率先表态的田家婆媳和朱家妯娌四个人留在院子里加工槐花饼,剩下的人则去摘槐花和槐米。
几个男人背起背篓,刘家二郎指着院子里的大槐树,问道:“这个能摘吗?”
谢云昭还没说话,宋竹当即跳出来:“这树我包了,你们自己去山上找。”
秦小娘子说了,他摘的槐米槐花也能给他算钱,他今日早准备好大干一场。
这些时日在宋莲的“教育”下,他赌瘾彻底戒了,往日的心气儿重新回来,让他又有了奔头。
看到一家人因为自己欠下的赌债奔波烦恼,他心里也愧疚。
老大不小了,也不好总是住在姐姐家里,还是要自己赚钱。
只是现在活计不好找,他只能每日在家晃荡,做些杂活。
按理说,秦小娘子是他的恩人,他做这些是应该的,就算不给钱他也不会有二话,但有钱拿当然更有干劲儿些。
到底是人家的树,听宋竹这样说,那刘二郎也只好跟着众人出门往山里去。
谢云昭送他们到门口,对众人道:“山里毒蛇虫蚁颇多,山势陡峭险峻,还请诸位务必以自身安全为重。”
众人不由愣了愣。
人群静默一刻,刘二郎拍着胸脯笑道:“秦娘子放心,我们都是从小在山里野惯了的,知道分寸的。”
这一声秦娘子喊得很是郑重,此刻他是打心眼儿里敬服这位小娘子。
村里流言他也听过不少,心里其实对这个小娘子也有些轻视,但看在宋兰面上,只将其放在心里,没有表现出来。
然而今日接触,见她行事有条有理,为人大方,还心底良善,一身气度,一看就是金玉堆里养出来的,这样的小娘子,哪里如那些人嘴里说得那样不堪?
刘二郎起了头,其他人也都跟着喊“秦娘子放心”云云,态度与先前完全不同。
谢云昭当然能感受出来,只微微一笑,外人对她看法如何,她其实并不在意,人心易变,今日爱明日恨都是稀松平常,不过此刻还是略有些欣慰,至少她后面安排起事情来会顺畅许多。
在他们临走前,她再补充了最后一句:“这些槐花槐米我明年后年大概年年都会收,所以还请各位手下留情,不要过度砍伐破坏那些槐树。”
一颗槐树要长到开花结果很不容易,适当修剪伐枝更有利于槐树生长,但若这些人为了方便直接将树砍了,那她可真是造了大孽了。
听到以后年年都会收槐花槐米,众人眼睛亮起来,这岂不是说明他们年年都能靠这个赚钱?
一个个当即拍着胸脯保证,心里打定主意,要好好护着这些槐树,不仅自己注意,也要防止别人破坏——这可都是钱啊。
见他们兴冲冲地背着背篓走远,谢云昭转身回到院子里,和众人一起做准备工作。
宋竹早就上了树,摘花摘得正欢,底下顾婉拿着簸箕帮他接着他丢下来的花枝。
顾元瑾被安排了记账的工作,顾元祺则充当他的书童,给他磨墨。
两人都是第一次被“委以重任”,心情忐忑又兴奋,坐在桌前严阵以待。
宋莲和宋兰负责烧火,两人此刻正忙着垒火坑。
朱家妯娌两个去担水。
谢云昭则带着田家婆媳去找青蒿。
众人各做各的事,有条不紊。
朱大媳妇挑了水倒进水缸里,在院里没看见谢云昭,不由凑到宋兰身边,好奇问道:“这槐花饼到底用来做什么的?”
宋兰看了她一眼。
“做染料。”她说道,没有隐瞒。
小嫣说,别人的所想所为是她们无法预料和控制的,千防万防防不住有心人,与其遮遮掩掩引人探究,不如实话实说,将事情摆到明面上,人心到时自会明了,她们只需静观其变见招拆招便好。
朱大媳妇闻言眼神闪了闪:“染料?你们做这些是要卖给染坊的?”
她想到顾家最近忽然阔绰起来,莫不是就是卖染料赚的钱?
宋兰与她认识多年,怎会看不透她的小心思,朱大媳妇这个人,为人精明了些,但心底不坏,曾在她困难的时候,帮过她许多。
宋兰便只当做不知她的心思,摇头道:“之前做了一些,是准备卖给染坊的,但染坊不收,现在那些还搁在屋里呢。”
“不收?”朱大媳妇疑惑道:“既然不收,那你们还做这些?”
甚至还花钱请他们帮忙做。
朱大媳妇忍不住看着宋兰,莫不是怕她知道学了去,跟她们抢生意,所以说这话哄她呢吧?
但她看了半天,也不见宋兰脸上有说谎的迹象。
宋兰这个人可不擅说谎,她一眼就能识破。
宋兰确实不擅说谎,所以她说的都是实话。
“染坊不收,但小嫣收啊。”她笑道:“小嫣准备自己开一家染坊,到时候还要请你们多多捧场呢。”
开染坊?
朱家大嫂愕然地瞪大眼,问道:“她哪来的钱?”
顾家不是还欠着债吗?
还是说是秦小娘子自己的钱?
秦小娘子拿玉佩做抵押的事她也听说过,玉佩这种东西,那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娘子才能佩的。
眼下又要开铺子,开铺子可要不少钱。
她忍不住看向宋莲,村里传言宋莲给大户人家的老爷做外室,她原本还不信,此刻不由有些动摇,难不成是真的?
正暗自揣度着,就见宋莲朝她看来,对她一笑,她下意识回之一笑。
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就看到地上那半人高的大缸,竟被宋莲单手提了起来,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朱大媳妇表情龟裂。
刚升起的念头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外室?那个老爷会养一个能把自己单手提起来的外室?
眼看着宋莲一手拎一个大缸,朱大媳妇已经不知道该作什么表情。
倒不如说宋莲养外室更可信。
“你怎么了?”
朱家大嫂神魂归位,再没了探究的欲望,看着宋兰讪笑道:“没什么,就是好奇问问,我先去忙。”
说完便提起水桶匆匆离开。
宋兰不明所以,奇怪地摇摇头,继续做自己的事。
谢云昭三人抱着一大捆青蒿回来后没多久,等来了第一组摘花队伍——宋二郎夫妇。
两人都是一头的汗水,头发上沾着些草屑枝叶。
“秦娘子看看这样可行?”宋二郎将背上的背篓放下来,满脸笑意。
背篓里全是粒粒分明的槐米,他媳妇背篓里则是挑拣出来的槐花。
谢云昭翻看了几下,点点头:“可以。”
说完便将其倒进她先前准备好的布袋里称重。
“槐米二斤八两,槐花十一两。”
顾元瑾提笔在表格上记下。
宋二郎夫妇俩脸上带出喜色,背起背篓又匆匆离开。
两人刚离开,宋竹也端着簸箕过来。
谢云昭照例称重。
称好的槐花拿去煮,上山的队伍也陆陆续续回来,又很快离开。
院子里忙乱起来,叮呤咣啷,热火朝天。
一直忙到将近午时,才将所有的槐花槐米处理完。
他们都没怎么吃东西,肚子饿得直叫唤,累得有气无力,只想干完活儿回去煮饭吃。
谢云昭进屋拿着钱袋出来给大家结账。
众人各自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惊讶——
竟然是按日结算。
今日他们都是抱着做白工的心态来的,听到有钱拿,心下激动的同时,其实也有过担忧,会不会是说的空话,毕竟他们这么多人,得要不少的钱。
而且顾家还欠着债,换做他们,是绝对舍不得给这么多钱的。
直到看到顾家小子认真记下他们每个人的劳动成果,才稍稍放心,至少是个态度,让他们心里有个盼头。
却没想到这钱竟然是当天结算。
捧着一把叮当作响的铜钱,一群人当即是肚子也不觉得饿了,只觉得浑身都是劲儿。
“今日辛苦各位了,大家回去好好歇息歇息,明日还要再麻烦大家。”谢云昭说道。
众人忙摆手。
“秦娘子这说的啥话,哪里当得起麻烦二字,当是我们感谢秦娘子慷慨才是。”
“是啊是啊,都是乡亲,帮忙都是应该的,秦娘子给了钱,那就不是帮忙了嘛,怎好再说麻烦。”
“这活儿一点都不累,比我下地轻松多了。”
谢云昭一笑,还是提醒了一句:“今日就不要再上山了,槐花槐米隔了夜就不好,我不收的。”
这话一出,打量着吃过饭再上山的几人不由歇了心思,各自告辞回家。
刘二郎夫妇俩眉开眼笑走在回家路上。
“我昨日答应来,你还不乐意呢,怎么着,明日还去不去了?”刘二媳妇嘴边噙着笑,斜眼看刘二郎。
刘二郎嘿嘿直笑:“今日我这不是跟着你来了嘛,以后都听你的。”
刘二媳妇哼了声,摸着怀里的一百多文钱,眯眼笑起来,感叹道:“这秦小娘子真是厚道人,和他们说的根本不一样。”
刘二郎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周家婶子那张嘴,一句话到她嘴里能变成十句话,根本辩不出哪句真哪句假,偏还不少人听过就信。”
他说着有些心虚,他自己也信了,不过他可没像那些人一样四处嚼舌根,只在心里嚼念罢了。
“我觉得秦小娘子……”
刘二郎转头和媳妇说话,不想拐个弯差点迎面撞上个人。
定睛一看,却是周家大郎。
“你们这是打哪儿回来?”周大郎扛着锄头和他们打招呼。
刘二郎笑道:“从顾家回来的。”
“顾家?”周大郎惊讶道:“她们也请你们帮忙了?”
“是啊,也请你们了?你们怎的没去?”刘二郎回道,说着说着忍不住得意起来:“你们不去可亏大了,啊——”
腰间被猛地袭击,刘二郎痛呼一声,停下话头,恼怒又不解地看向他媳妇:“你这是——”
刘二媳妇用力掐住他胳膊,阻断了他的话,对周大郎笑道:“家里还有事,我们先走了。”
说罢便拉着刘二郎快步离开。
留下周大郎在原地莫名其妙。
“你这是干什么?”
被掐得生疼的刘二郎忍不住怒道。
刘二媳妇回头看了眼,见看不到周大郎的身影了,才用力打了刘二郎几下,恨铁不成钢:“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让他知道咱摘槐花还有钱拿,这活计还有咱的份儿吗?本来就没几株槐树,明天还要跟田家的朱家的抢,你让他知道了,我们不是更要少赚了?”
刘二郎这才恍然,挠了挠被掐疼的胳膊,讪笑道:“是我没想到这茬,还是你聪明。”
刘二媳妇剜了他一眼:“他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听信谣言瞧不起秦小娘子,若是知道有钱拿,怕是得立马扒上去。”
刘二郎不敢说话,只得连连点头。
与王家相隔不远的朱家也在说同样的事,朱家妯娌两个一回去就迫不及待地将事情和家里人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