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业宫的晨雾还未散尽,郭毅的靴底已碾过满地碎砖。
他捏着那张浸了露水的纸条,炭笔字迹被潮气晕开,像团未燃尽的灰——确实是孩童的手,笔锋软趴趴的,起笔处还有指甲压出的褶皱。
近月可有人带孩童入宫?他突然转身,玄甲鳞片擦过青砖,惊得汇报的亲卫一个踉跄。
回...回将军,唯钦天监周博士前日带了个学徒。亲卫喉结滚动,说是十三岁的哑巴,原在街头讨饭,周博士见他识星象...
郭毅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他想起地牢里那个总在哼吴地童谣的孙权——那家伙连掉颗牙都要算计是往左还是往右吐,怎会让无关孩童近宫?
定是借哑儿之手传信,既避耳目,又断了追查。
封宫七日。他把纸条拍在石桌上,城墙上加二十张连弩,飞鸟过顶也射下来。转身时玄甲带起一阵风,吹得石桌上的竹简哗啦啦响,去把王虎给我召回来,现在!
蔡珺的算盘珠子在案上跳得急。
她伏在舆图前,羽毛笔在信鸽轨迹图上划了三道弧线——正常信鸽该借东风直飞,但这只偏绕了三个圈,像在画什么符号。
将军。她听见皮靴声,头也不抬,这不是传信,是探路。笔锋重重戳在井字标记上,它在确认井是否安全。
郭毅俯身时带起冷铁味。
蔡珺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舆图上,像把淬了毒的刀。
地下有活道。她指尖沿着信鸽轨迹反向画,井是入口,出口该在城外......乱坟岗?她突然抬头,孙权养的不是死士,是信仰。
只要井在,那些人就觉得他的道还在——就像香火断了,香炉还在,总有人想再点一柱。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急促马蹄。
王虎掀帘而入,甲叶上沾着泥,手里还攥着半截井砖:将军,井挖到十五丈!他把井砖拍在桌上,砖面有半枚青铜纹路,底下有个转门,得用人力推。
郭毅的指节叩了叩砖纹:带路。
密道里的霉味像浸了水的旧布。
王虎举着火把走在前头,青铜转门被八名工兵喊着号子推动,咔的一声,露出黑黢黢的洞。
郭毅摸了摸门沿,青苔里嵌着细铁丝——是防人从外反锁的机关,孙权这后手,藏了至少五年。
密道斜向下延伸,火把照见石壁上新鲜的抓痕。
蔡珺蹲下身,指尖沾了点地上的碎草:是今早有人刚走过。她抬头时,火把光映得眼睛发亮,但没带东西,只留了标记。
尽头石室的门是虚掩的。
郭毅踹开门的刹那,王虎的火把腾地蹿高——竹架上三十六枚铜牌闪着冷光,最末一枚空着,刻着影归井。
架下压着本《影鳞总录》,封皮是浸过蜡的鹿皮,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许都东市米铺,启令:月圆买三斗。
襄阳、建业还有活眼。蔡珺翻到中间,声音发紧,这些人潜伏十年,就等......
等孙权的终令。郭毅合上册子,指腹蹭过影归井三个字,但他等不到了。
狱卒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敲出空响。
孙权倚在草席上,听见镣铐声,抬头笑了:郭将军,来收灯了?
郭毅把《影鳞总录》拍在牢门上。
竹简碰撞的脆响里,孙权的笑淡了些。
密码。郭毅单刀直入。
孙权摸出藏在草席下的信——纸是狱卒擦碗的糙纸,墨迹却工整得像刻的:火在心,不在牌。
密码:灯心三转。
郭毅盯着那八个字,突然想起十年前在幽州,自己也是这样,把最后一颗子弹推上膛,和敌人做最后的交易。
他解下腰间火折子,在灯前晃了三晃——灯芯噼啪爆了,火星溅在信纸上,瞬间烧出个黑洞。
你要体面。郭毅转身时,玄甲擦过牢门铁栏,我给你。
三日后,各州郡的告示牌前围满了人。
《影鳞总录》被拓印成百份,死士名单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蔡珺站在帅府顶楼,看着一队队自首的人被押去充工,轻声道:二十七人,比总册少了九个。
藏得深的,总要再等等。郭毅望着远处的江,但灯灭了,他们的火,烧不旺。
他终究还是去了大牢。
孙权靠在新换的褥子上,手里捧着本《春秋》——是郭毅让人送的。
你守的灯,我灭了。郭毅站在牢门外,但那光,我留着。
孙权合上书,目光透过铁栏:郭将军可知,影子越暗,光越亮?他笑了,昭世...亦有影。
当夜,狱卒听见牢里有磨墨声。
第二日去收碗,见草席上多了行字:吾道未绝,昭世亦有影。墨迹未干,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岭南的蝉鸣热得发黏。
老卒张二柱擦了把汗,铁锹当地磕在硬物上。
他蹲下身,扒开泥土——是具孩童尸骨,肋骨间卡着枚铜牌,正面光溜溜的,翻过来,背面刻着个郭字,被磨得发亮,像块浸了血的玉。
张二柱手一抖,铜牌掉在地上,砸起一小团尘土。
他望着那个郭字,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幽州,有个小卒总把军牌挂在脖子上,说那是他的命。
后来那小卒成了将军,军牌却丢了......
老张!工头的吆喝声惊飞了树上的蝉,发什么呆?
赶紧把渠挖完,将军过两日要亲自来苍梧!
张二柱弯腰捡起铜牌,塞进怀里。
日头正毒,他却觉得后颈发凉——那郭字贴着皮肤,像块烧红的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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