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动工的日子到了。时辰就定在五点半。王平山坐在青石门槛上磨柴刀,对即将修起来的公路,他怀揣着期待。他想好了,等有了公路,他还将从外面再买一些木材来,继续做香菇。这一年他挑着香菇往外卖,知道行情好。过去人做香菇,要远走福建、江西,十月收了稻谷就走,一头钻入到深山老林里去,搭菇寮、砍树,等到第二年春天才能回来。现在,香菇有了新做法,不用远走外地,在家里搭搭棚,把一袋袋香菇放在架子上,那一个个小香菇头,就会一茬茬从木屑的袋子里冒出头来,这简直就是神仙的法术。
因此,他急切地盼着动工,盼着村里人用锄头和簸箕,生生挖出一条路来,接通到乡里。路通到乡里,丁公村就跟乡里近了。乡里有香菇市场,县里的老板都在这里收香菇。他卖香菇的时候,已经跟有个老板讲好了,等通了车,老板就把他的三轮车开到村里来,村里摘的香菇,直接称斤运走。想想,既省了挑、又保证了香菇的水分,同样的香菇,在村里卖比挑到乡里卖,能重个一两斤呢。一斤菇按三块钱算,两斤整整就多了六块钱。这等于公路一通,出菇时每天白赚六块钱,这还不算挑菇去卖的人工费。
心里算着账,王平山睡不着了。他把账目算了又算,只觉得眼前闪动的都是钱。一直挨到东方发白,王平山起床了,他自己摸着,烧了饭、炒了香菇脚,还把一直放着的咸带鱼也煎了。煎到焦香四起,沈秀珍才醒来。她看平山把早饭都快烧好了,就笑着说今天真是天开裂了。
王平山先喝了一碗米汤,再就着香菇脚吃了一碗米饭,还吃了一块咸带鱼,看了时间,是四点五十,五点还没到。王平山就坐在青石门槛上磨刀,磨完刀,时间还早,他已经坐不住了。王平山就说,他先去和大家集合,听听大家怎么说。
大会堂里,已经有四五个人了。王平山一看,都是一起做香菇的。他们相互指指点点,都说要开路,睡不着了。不一时,又有提簸箕的、扛锄头的、拿钢钎的,汇到这里来了。到五点十来分,全村各户的人都齐了。
王顺标勉为其难,还是当牵头的。按规矩,要在那里做动员:
“村民们:要致富,先修路!哎,这个,乡里前年通车了,隔壁的贝桥村、贝桥头村、贝桥尾村、岩上村、岩下村、岩背村、岩背尾村,也都在去年通车了。哎,那个,我们村也要跑步前进,争取今年年底挖通。乡里说了,哎,那个,为了支持我们村,调配炸药300斤、雷管50根、导火线100米,我们是能挖的挖,不能挖的,我们炸,一定要确保过年前开通公路!哎,这个,要为姓王人争口气啊。”
其实也不用动员,看着隔壁这些村,一个个都通了路。丁公村的人早就坐不住了,村里一招呼,大家就嗷嗷叫,要硬生生在山里挖出一条大路来。
动员完,王顺标说:“各户分到的路段,大家自己抓的阄,谁家是哪块,都清楚着,我就不念了。”
“顺标啊,我们记性差,你还是念一念吧。”人群里,响起了贝桥婶的声音。
“贝桥婶啊,我看,就没这个必要了吧。有不清楚的,等下再到我这里来问下。”王顺标说。
“怎么不念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贝桥婶说。贝桥婶这么一说,就有人跟着起哄,要王顺标把路段分工念一念。
王顺标没法,只好念。这一念,到底念出了岔子。一念完,贝桥婶就来了一句:“不对啊,顺标,你漏了王开山家的了。”
王顺标开始还准备遮掩过去,但贝桥婶抓住了这点,哪里还肯松口,说:“怎么回事啊?上次抓阄的时候,王开山家的,明明抓到了牛角湾。今天怎么没了?什么意思嘛?顺标,你得给大家说清楚。”
贝桥婶果然是有备而来,马上就有人接腔,说:“都说说吧,是怎么回事?顺标,你当村主任,不能这么瞒着大家。”
王顺标没了办法,只好说:“是这样,本来呢,我们是给王开山家的,分了牛角湾。但大家也知道,现在她家里,不是抱了一个小孩嘛。所以村委商量,她家的就不要分了,我们大家每家每户,都多出一两个工,也就是了。”
“你们这么定,也没跟我们商量啊。哦,她家添小孩,就不用分配了?那我家的腿断了一条,是不是也可以少分?王拐家,王拐也腿脚不方便,老婆也刚生,是不是也可以少分?再说了,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活,她的活怎么就摊到我们头上来了。”贝桥婶说。
“贝桥婶哎,你呀,真是个顶真人。好了,这事我们以后再商量,马上就到时辰了,先开工吧。”王顺标打马虎眼。
“这话怎么就顶真了?王顺标,你说清楚。你做的村主任,还是我们选的呢。现在你上去了,就这么做事情的?你在家里吃背后,把活分给我们干,那不行。”贝桥婶干脆撒起泼里,“大家也都别干了,回家送点东西,都可以不用干活了。”
听到贝桥婶这么一通话,王平山气得脸色铁青。他知道,她这次就是冲着他来的。偏偏她讲得又在理,的确,他是给王顺标他们送了东西了。显然,贝桥婶也知道了,她就是拿着这点,在这里撒泼,硬顶着贝英巧那份子。
“贝桥婶,没必要这样吧?”王平山开口了。这件事,是他叫王顺标做的,他不能让王顺标在前面顶着,而他躲在后面。
“王平山,你敢做,就不要怕人说。你不是要帮你嫂子吗?好啊,她那段路,你也领去啊,又要装好人,又要把活分到大家头上,这算什么事嘛?”贝桥婶见王平山搭了腔,更起劲了。
“我看,这件事不解决好。今天也不用开工了。”贝桥婶边上,有人接腔了。果然,很快又有几个人也说了这样的意思。
“好,好。顺标,我也不让你难做,那就这么定了,牛角湾的事,还是我来挖。”王平山知道,眼下已经激起了大家的愤慨,想要嫂子不分配活的事,算是落空了。
“贝桥奶奶,你真是好奶奶啊。”忽然,不远处传来了一个声音,只见贝英巧走过来了。她走到王平山和贝桥婶边上,站定了,说:“也不用平山来挖,原来是我的,就是我的。我就是用手指头,也把它给抠出来。”
贝英巧的突然出现,倒让贝桥婶退了一步,有些不好意思,说:“英巧啊,奶奶倒也不是顶你。只是一码归一码,什么事都抬不过一个道理。你放心吧,到时候奶奶拿锄头,和你一起挖。”
“那就这么定了。按照原先的来,牛角湾给王开山家的,每家每户,贴他一个工。时辰到了,开工吧!”王顺标虎着脸,借坡下驴。
“开工!嘭!嘭!嘭!”
随着爆竹声响,丁公村的村民,用锄头和钢钎,向大山宣战了。他们要把大地的肚子划拉开来,让公路——这现代文明的纽带,从郁郁葱葱的林地、草地、菜地、田地构成的子宫里分娩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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