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点敲打着蜂巢区廉价公寓的窗玻璃，声音细碎而沉闷。林晓雪蜷在窗边那把吱呀作响的旧椅子里，目光穿透模糊的水痕，落在外面铅灰色的城市轮廓上。光耀城核心穹顶区的璀璨光芒被厚厚的污染云层隔绝，只透下些许病态的暗黄，像一块巨大的霉斑贴在天幕。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按着太阳穴，那里残留着一种被粗暴撕裂的钝痛，每一次心跳都让那痛楚更深一分。
记忆的碎片回来了。
不是连贯的画面，是尖锐的棱角，刺破了她意识里那片被精心编织过的、安全的迷雾。
她记得昏暗的图书馆灯光下彻夜翻阅泛黄的文档，纸张粗糙的触感，油墨混杂着灰尘的味道。李非坐在对面，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一行行关于“起源”、“能量场异常”、“大灾变前遗迹”的字句。他的专注那么深，深得几乎藏不住眼底深处那一丝非人的、冰冷的审视——那不是人类阅读该有的眼神，更像某种精密的仪器在进行扫描和分析。她当时只觉得有些异样，现在才明白那是什么。
她记得自己兴奋地指着一份模糊的扫描件，那是夹在一堆废弃实验报告里的警用内部通讯记录残页，抬头赫然印着“王志远”三个字，下面潦草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纠缠的根须。她记得自己激动地抬头想和李非分享这个发现，却撞进他骤然收缩的瞳孔里。那双眼睛里，不是找到线索的兴奋，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本能的戒备和危险，如同猛兽被突然惊扰了领地。
然后……然后就是一片空白。一种温和却不容抗拒的意志强行介入，像用橡皮擦抹去了那一段刺眼的真相，并用一片虚假的平静覆盖其上。她记得自己是如何“自然地”将那份残页放回原处，如何“主动”提出太晚了该回去，如何对那份关键的发现再无半点印象。
篡改！
这个词带着血腥味在她齿间碾磨。她信任他，依赖他，甚至……心底深处那份悄然滋生的情愫都清晰可见。而他做了什么？像对待一个需要清除故障的程序，像摆弄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玩偶！一股混杂着背叛、愤怒和被羞辱的寒流瞬间席卷四肢百骸，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李非……”她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砂纸摩擦着喉咙，“看着我。”
李非站在门口阴影里，刚从边境区九死一生带回的泥泞和硝烟气息还未散尽，陈昊濒临晶体化的景象还在眼前闪回。林晓雪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被点燃的怒火和冰冷彻骨的失望，像一把比晶化荒漠的能量风暴更锋利的刀，精准地刺中了他心底最深的疲惫和惶恐。他下意识地运转“心灵感知”，试图捕捉她翻腾情绪的轨迹，但精神印记屏蔽的副作用如同跗骨之蛆，感知到的是一片剧烈却模糊的混沌，如同隔着蒙上厚厚水汽的毛玻璃看一场风暴，只有震耳欲聋的噪音和扭曲变形的轮廓。他强压下那股眩晕和恶心感，强迫自己迎上她的目光。
“晓雪，我……”
“别叫我！”林晓雪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她快步走到床边，用力拉开床头柜最下方的抽屉，动作带着发泄的力道。她从抽屉深处摸出一个用厚厚的牛皮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她撕开封口的胶带，扯开牛皮纸，露出里面几张被精心保护着的照片。
她没有递给李非，而是直接举到了他眼前。
“告诉我，”她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是什么？你还打算删掉我多少记忆？”
照片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清晰得刺眼。第一张：一枚沾染着大片深褐色、早已凝固发黑血迹的警徽，金属表面磨损得厉害，但中央编号“ZY007”清晰可见——那是王志远的警号。第二张：是警徽旁边一块破碎的、边缘锐利的金属残片。李非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残片的材质、弧度，尤其是上面蚀刻着的、极其繁复而古老的根须状纹路，与那张被他藏在最隐秘处、几乎成为执念的银行卡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第三张照片更是触目惊心：染血的警徽和银行卡碎片，被刻意地放在一张泛黄的旧报告纸上，报告抬头赫然印着“创世集团：边境区‘根系’能量节点勘探初步报告（编号：ATLAS-7）”，下方有一个潦草的签名——林伯。
照片无声，却仿佛在林晓雪和李非之间引爆了沉默的炸弹。林伯的签名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李非呼吸一窒。那张报告纸……那份他父亲林伯签字的文件……怎么会和王志远的遗物放在一起？自己前世死亡的真相，父亲林伯的沉默，这张诡异的银行卡……无数碎片仿佛被这照片强行吸附，搅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漩涡。
“晓雪，你从哪里……”李非的声音艰涩，所有的解释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哪里？”林晓雪嘴角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刀，“就在你‘帮’我‘整理’掉那段记忆之后，我又回去了！直觉……或者说，被你‘抹掉’的那部分真相，它在拽着我回去！我在图书馆角落一个废弃的档案柜夹层里，找到了这些。它们被放在一起，用油布裹着，藏得很深。”
她向前逼近一步，照片几乎要戳到李非的脸上：“我爸爸！他为什么会签这种东西？王志远是谁？这张该死的银行卡到底是什么？！还有你，李非！你到底是谁？你到底知道多少？又对我、对我们所有人隐瞒了多少？！”
每一个问题都像重锤砸在李非心上。他看着她眼中燃烧的愤怒和被欺骗的痛苦，看着那张清晰印有林伯签名的报告，再想到边境沼泽深处那倒映着遗迹的冰冷水面和陈昊正在晶化的躯体……一股无法言喻的疲惫和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死，所有的辩解和计划在这一刻都显得无比可笑。
就在这时——
“哗啦——轰！”
公寓那扇并不坚固的木门连同旁边的墙体，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拍中，瞬间爆裂开来！木屑、砖块和烟尘猛地喷涌进狭小的房间。
烟尘弥漫中，三个身影突入。
清一色的灰白色城市作战服，覆盖全身，没有任何标识。脸上覆盖着流线型的战术头盔，镜片是冰冷的单向可视镜面。他们动作迅捷、精准、无声，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杀人机器。最前面一人手中端着一把造型奇特的步枪，枪口并非实体弹丸发射器，而是一个闪烁着不稳定蓝光的圆环，此刻正对准了林晓雪手中的照片。
光明联盟特遣队！
几乎是同一瞬间，公寓那扇被震碎的窗户方向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一个身影如同幽灵般撞破窗框，裹挟着风雨翻滚进来，动作迅疾却带着一丝野性的不羁。落地瞬间，来人单手撑地稳住身形，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把沾满油污、枪管粗短的霰弹枪，枪口还冒着淡淡的硝烟，显然刚才破窗而入的就是它的功劳。
那人穿着一件磨损严重的深棕色皮质外套，里面是看不出原色的工装背心，脸上罩着一个锈迹斑斑、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金属呼吸面罩。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眼的位置——一只闪烁着冰冷琥珀色光芒的机械义眼，此刻正快速转动着，扫过房间里的每个人和物品，最后牢牢锁定在林晓雪手中的照片上。
“蛛网”情报网的头儿到了——清道夫！而且是首领级的人物！
目标明确，都是照片！
“东西放下！光明联盟肃清危险违禁品！”端枪的特工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冰冷如铁，不容置疑。他们阵型瞬间展开，隐隐形成包围之势，枪口蓝光更盛，房间内弥漫开一种低沉的嗡鸣，李非立刻感到大脑一阵针刺般的干扰感——精神抑制力场启动了！强行干扰他的感知能力！
“哼，联盟的狗鼻子还是那么灵，可惜动作太慢！”清道夫首领的声音透过面罩，带着金属摩擦的沙哑和浓浓的嘲讽。他那只琥珀义眼猛地锁定最靠近林晓雪的一个特工，“不过这东西，你们带不走！”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霰弹枪猛地抬起，没有丝毫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巨大的轰鸣在狭小的公寓内炸响，震耳欲聋。大威力霰弹并非射向人，而是狠狠轰在特工脚下的地板上。木屑、水泥碎块混合着钢珠如同暴雨般爆开！巨大的冲击力和四射的碎片瞬间打乱了特工们的阵型，逼得他们本能地闪避或后退。烟尘与混乱中，清道夫首领如同猎豹般前扑，目标直指林晓雪手中的照片！
“找死！”持枪特工怒吼，枪口圆环蓝光大放！一道刺目的蓝色电弧脉冲激射而出，并非攻击人，而是扫向清道夫首领前方的区域，试图封锁他的路线！
混乱！争夺！刺耳的警报声不知从何处响起，尖锐地撕扯着耳膜。烟尘、碎片、闪烁的蓝光、霰弹的硝烟混杂在一起。李非在精神抑制力场的干扰下头痛欲裂，感知一片混沌，只能勉强将林晓雪用力拉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屏障。林晓雪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袭击吓得脸色惨白，双手死死攥着那几张照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混战关头——
“嗡……”
林晓雪口袋里的个人终端发出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震动。不是常规的提示音，而是一种特定的、连续的嗡鸣，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错辨的警告意味。只有她和李非知道，这是林伯设置的、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通道被激活的信号！
她颤抖着手，在混乱和烟尘的掩护下，飞快地瞥了一眼终端屏幕。
屏幕上只有一行字，没有来源号码，孤零零地悬浮在黑暗的背景下，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
「若想活命，远离晓雪。立刻。」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