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都是秦三屋里的丫鬟,在这里整整跪了二日二夜,每日里只清汤寡水地让她们吊着一口气守灵,她们的惊恐远比伤心要来得多。
船翻了,撑船的红袖和小姐一起淹死在湖里,救了红巾上来的船娘也被大太太直接打死。剩下她们几个留在屋里的丫头还活着,这么多服侍的人,都没能看好小姐。她们等着主子的责罚,战战兢兢。
那日,大太太听说红巾先被救上来,指着船娘嘶吼道:“没用的东西,废物,该死,该死。”
小姐溺死了,太太恼怒船娘竟然先救红巾,耽误了小姐,当着府中所有人的面,给当场打死了。红巾醒过来后,也一头碰在小姐床前,死了。
二个大丫鬟都没了,她们几个小丫鬟都是买来的,只秋红是家生子,出事后,秋红家里人也不敢说话,主子那边什么情况,她们这边是一丝风都没有。
现在,秋红奶奶忽然来了,给了她们莫大的希望。
忙乱中,司昭只是刷刷地画着,整幅画中,这五官是最重要的,不但不能偷懒省事,还得再细些,遗像嘛,要让人睹画思人,方能算成像。她全神贯注,这是第一次拿这么多银子作画,能画好了。
秦家大房主屋里,王妈匆匆进了大太太的院子,刚跨进门,就见大丫鬟双叶端着一碗药出来,苦着脸。
乌木托盘上的一碗药依旧是满满的。
已经第三日,太太每日只勉强进一点汤水,只是哭,她们这些下人也是急得没有办法。
王妈悄声问双叶:三少爷可是回了?
太太伤心,任谁劝都没有用,唯有少爷劝着,才喂进去一点。
双叶摇头。
王妈接过双叶手上的托盘,放缓脚步,小丫鬟掀了帘子,她先叫一声太太,方才进去。
透过绣着富贵花开的紫檀落地大屏风的纱面,隐约见里头一个人影木木地端坐。她缓步进去,昏暗的中端坐着大太太,闭着眼,默默流泪。
王妈近前,唤声:“太太。”
也不等太太说话,她就自顾自地说起来:“皇英寺的主持回去了,说会去庙里替小姐摆了牌位,好生供奉。主持说了,千万别舍不得她,耽误了她投生的好日子......”
秦惜雅是少丧,不能做水陆道场,念经做法事,大太太这心里苦,整日泪水涟涟。王妈妈这几日也是劝得嘴巴都干了,但没有办法,还得继续劝。
见大太太没反应,把手上的药递过去:“三公子特意嘱咐厨房熬的,让您喝,说您难过,他担心得也睡不着觉,老奴见他这几日也是清减了许多,又得撑着,忙着接待上门的各家,走路都是晃荡的。”
大太太这才睁眼,看着递到面前的乌黑的汤药,又落泪:“这整个家,也就三儿还想着他那可怜的妹妹。这些个人,个个想着自己,哪里管我们娘俩的死活。我可怜的心肝,怎么就狠心撇了娘去,叫娘可怎么活哟.....”
她一时难以自抑,又呜咽起来,声音沙响。
无怪大太太伤心。昨晚,信王府的李长史来了,直接去见了老太爷,又叫了大老爷几人过去,说秦三的事,京城中已有风言风语,事关秦相与信王,注意影响。大老爷就向大太太转达了这层意思。大太太更加伤心了。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置那几个丫鬟呢,这信王就这样子对待他家三丫头,这还没过门呢?连几个丫鬟她都不能处置了?
她不甘心,更恼。一群丫鬟跟着,竟然让主子溺死在自家的湖里,她们不死,谁死?就是皇帝也不能管别人家后宅的事。
可大老爷苦着脸拿话点她:“儿子你不管了?”
大太太瞬间就蔫了,她生养了四个孩子,三个儿子,一个闺女。现在闺女没了,儿子们还在。大老爷这话是拿住了她的命脉。她一腔子气没处出去,只能憋着自己,憋得狠了,人都有些魔怔了。
等大太太又哭了一会,王妈拿了帕子,在水里绞了,递过去:“依老奴看,既然人现在是不能一下子弄死了,那就把他们几个送到那念慈庵里去,一辈子吃斋念佛,给咱们小姐祈福去。死了,倒真便宜她们了。”
“死罪逃过,活罪难逃。告诉她们,好好儿地念经,给她们主子祈福,不然,我饶不了她们。”
大太太狠狠擤了一大泡鼻涕,恨恨地。
王妈适时换了话题:“太太,给小姐画像的画师已经到了,正画着呢。”
“是哪个画师?”
大太太忙问,给她闺女画像的画师,可是要紧,她就剩下这一点念想了。
王妈想着那个才十来岁的小画工,斟酌着说词:“是个女画工,画着一手好画。说是从小跟着她老子学画。老郑说,咱们小姐可是未出阁的千金小姐,图画署的那些大男人,不合适。”
大太太就点头。
王妈这才端过那药,服侍她喝了。叫了门外的丫鬟进来服侍,自己往前头去了。
灵棚里,司昭一笔一画用心刻画,全神贯注地研究秦惜雅的眉眼。
丫鬟们哭累了,闷闷地,攒着力气等人来祭拜的时候再放声嚎哭。
秦家门上陆续有人来吊唁,均是女眷。
几位太太在花厅由秦二太太陪着叙话,小辈们由秦四小姐秦惜诺引领着往后头去祭拜。
大家沉默地穿堂过廊,秦惜诺打头,几个闺秀紧随其后。一行人进了灵棚,秦惜诺引着众人到案头拈香,依序祭拜。
轮到洪丽娟,她双手执香,纳头就拜,被人一把按住肩,惊跳,差点失声,定神,见是俞秀兰。
俞秀兰挪嘴。
原来那棺木旁竟立着一人,洪丽娟方才那一拜,差点就拜了她,她颇有些恼怒。
一旁的丫头忙上前拉了小画工到一旁,方才小画工在她们进来时,蹲在地上调色,谁都没有注意她怎么忽然就站了起来。
司昭恭敬地退到一旁,眼角瞥到了队伍中间的一个人哭得尤其伤心,泪水涟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