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都西街,绿水之畔,其间有一客栈,名曰“晴雨居”。
晴雨居客栈是两层木构之筑,朱漆门柱上雕着缠枝莲纹,檐角悬着铜铃,风过时叮当作响,清越悠长。拾级登楼,二楼是风雨回廊。凭栏而立,市井繁华与绿水悠悠皆入眼帘,令人心旷神怡。
拓悠把方予璃送过来晴雨居客栈时,天色微微按下来,街面华灯初上。
拓悠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方予璃这才恋恋不舍地将探出车窗的脑袋缩了回来。她原以为这位御前侍卫会带她去什么官署府邸,没想到竟停在了一家市井客栈门前。
[难不成朝廷命官还有替客栈拉客的差事?]
这念头刚闪过,车帘就被掀开。拓悠站在车辕旁,右手虚伸在半空,分明是个邀请的姿势。
这是要作甚么?
方予璃迟疑了一秒,那恋爱脑很不争气地就开始乱想一通。
牵手么?肌肤之亲?有意思……
拓悠大概没想到她直接就这么握了上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且吃惊的神色。不过他很快便镇定下来,不动声色地放开了手,顺势扶了扶她的手腕,以一种疏离但礼貌的方式,将她扶下马车。
意识到自己会错意的方予璃,脸一下子尴尬得红了大半,为了掩饰尴尬,只能装作很忙的样子,四处探看,打量起这客栈来。客栈的招牌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发出“吱呀”的声响,上面写着“晴雨居”三个大字,笔力遒劲,却也带着几分市井的烟火气。客栈的门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小二们忙前忙后,招呼着客人。
此刻,风从街面上来,方予璃闻到了一阵焦糖香气,远远看过去,正好有一摊贩在熬制麦芽糖捣鼓小糖人。她想起来,以前她也喜欢在这种摊贩旁边看别人用麦芽糖勾画雕刻。
想起来大概是去年春末,她小区附近的街道也有个做糖画的老爷爷,总爱给她多画半勺糖。最后一次买糖画时,老爷爷笑呵呵地和她说——丫头,来年开春我还在这儿,给你画对双兔拜月。
可如今,春去秋来,不知老爷爷是否如约而至?方予璃望着眼前热闹的摊贩,心中怅然若失。
想到这里,方予璃眼里闪过一丝怅然……
远远看去西街,两侧的房子皆挂起了灯笼,暖黄的光晕洒在青石板路上,晕染出一片片光圈,摇曳生姿,似灵动之精灵,于夜色中起舞。光影交织间,为这古朴之居添了几分温馨缱绻。
沿街的摊贩仍旧没有要离去的意思,吆喝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方予璃却觉心中空落落的,不知自己要在这古老的烟火气里徘徊多久。万一……万一她真的回不去了呢……
方予璃驻足凝望街市时,面容上情绪的复杂变化,全数被拓悠尽收眼底。拓悠身姿挺拔,静立于一旁观察着她,遂误以为她这些复杂的情绪,只是因即将到来的变故。
见她喜怒尽显于表,拓悠暗自思量,这姑娘看似单纯未经世事,可单纯表象下是否藏有秘密?她的怅然是否与妖乱之事有关?他眼神闪过探究,转念又想,若她无辜卷入妖祸,身为女子独自面对未知,确实令人同情。他不由蹙眉,心底泛起一丝恻隐。
两人正各自沉思着,客栈老板娘赵晴儿的声音,就先一步迎了出来。
“拓大人~好久不见。”赵晴儿摇曳姿态朝二人走来,她身着一袭惹火的红裙,裙上绣着精致的牡丹花纹,发髻高挽,插着一支碧玉簪,显得端庄又不失妩媚。看到拓悠,脸上立刻绽开了灿烂的笑容,眼神中满是亲昵。
听到这妩媚招呼,方予璃回过神,好奇地看向来人。只见赵晴儿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浑然天成,一颦一笑都似带着勾人的韵味。
而来人呢,瞧见被拓悠带过来的,竟是个俏丽姑娘,也正揣着满满的好奇心,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姑娘。
大概是他俩的交情不浅,赵晴儿面对拓悠的时候,并无太多招待官人的禁忌约束,两人寒暄的内容,听起来也像是老友相见的关切和闲谈。赵晴儿掩嘴轻笑,眼波流转间,竟还当着拓悠和她的面,调侃起来了。
方予璃心里有一些什么微妙的情绪突然滋生出来,她不禁对这个美娇娘多了几分留意。
看样子他们很熟,但她却好似有点羡慕他们很熟。
“这位是方予璃姑娘,近几日可能都要留宿客栈,有劳晴儿帮忙安排一下。”几句寒暄后,拓悠直入正题,介绍完方予璃,顿了顿,又继续说,“方姑娘,这位是客栈老板娘……”
拓悠的话还未及说完,赵晴儿就先一步调侃起来:“这小姑娘有点面生,嘶……拓大人~莫不是您从哪儿拐来的小娇娘吧?”
“咳咳,方姑娘是……”拓悠忙想辩解。
“怎么,不舍得带去宫里,想在我客栈这金屋藏娇?”赵晴儿再次抢话,笑意盈盈。
檐下灯笼被夜风吹得轻轻摇晃,昏黄的光晕在拓悠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淌,他向来沉静如深潭的眸子里,此刻竟泛起几不可察的涟漪。
而方予璃心里本身就对拓悠暧昧不明,听了赵晴儿那满是调侃的话,眼神中满是羞涩与慌乱,却又带着几分急于澄清的急切。
她慌乱地摆着手,小声解释:“美女姐姐,你误会了,我不是……拓大人和我不是那种关系……”
“认识他才多久,就着急着帮心上人解释了?啧啧啧……”赵晴儿哪肯轻易放过这调戏她的机会,嘴角噙着笑,眼神里满是戏谑。
顿了顿,赵晴儿突然注意到什么,眼中闪过惊喜:“刚才你叫我什么?”
“美女姐姐……”方予璃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
“哟,这小嘴,可真甜……”赵晴儿笑得花枝乱颤。
“晴儿,楼上客人的清酒,你怎还没带上去?”
谈话间,客栈又走出来一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精瘦男子,此刻正一边拨弄算盘,一边走来赵晴儿身旁。见拓悠站在一侧,他立即抬头一笑,鞠躬弯腰着,眼角堆起笑意:“哟,拓大人,今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这是晴雨居的掌柜,名叫何天雨。
没错,这两人的名字,正好就组成了晴雨居的名字。这多少也让人猜出来两人的关系——他俩喜结连理数年,共同经营晴雨居,如今依旧恩爱如初。
赵晴儿这才想起还有事未办,赶忙探头回客栈,吩咐店小二速将客人的清酒送上去。随后,她带着方予璃上楼,拓悠则随何掌柜去了二楼的清雅阁小叙。
赵晴儿简单介绍了客栈厢房情况和路线,左瞧右看,只觉方予璃俏丽可人,只是这打扮实在普通,便硬拉着她去打扮一番。
帮方予璃换新衣时,赵晴儿顺嘴说起拓悠的往事,那架势,活脱脱像个媒人说亲。方予璃察觉到不对劲,赶忙再次解释:“拓大人和我真的没什么特别关系,他只是例行公务过来了一趟,赶上有妖怪入侵,就觉得让我一个人待着不太好……所以……”她老老实实,将事情原委道来。
赵晴儿却似没听见,帮她整理好长裙,又招呼她坐到铜镜前。
“我听说昨夜也有这种事情发生?”赵晴儿一边摆弄着方予璃的头发,一边问道。
“嗯。”方予璃轻轻点头。
“那这事可得官爷们折腾好一阵……”赵晴儿皱起眉头,若有所思。
“以前这里也常有这样的情况么?”方予璃好奇追问。
“其实很少见,偶尔出现,也一般都在临界的村子里发生,不知怎的今年尽连聿都都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赵晴儿后半句似是自言自语,手中动作却不停。谈话间,方予璃已被她打扮得亭亭玉立,宛如出水芙蓉。
方予璃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这一身装扮清丽出尘,仿若电视剧里的小仙女,她由衷赞叹赵晴儿手巧。
“那还不是你天生丽质~随便拾掇拾掇,就这般好看。”赵晴儿笑着回赞,两人你来我往,气氛融洽。
“这个簪子也帮我放上去吧。”方予璃拿出那日摊贩老妇人赠予的玉簪,递给赵晴儿。
赵晴儿接过玉簪,目光落在簪子上那紫色的玉石上,心下暗忖:紫色的玉石,还真是少见。
她盯着玉石仔细端详了一阵,忽觉异样,不敢长久凝视,仿佛有一股魅惑之感悄然蔓延。她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将簪子为方予璃戴上了。
正是二人收拾的间隙,楼下一阵熟悉的话语声传上来,听闻是公良决和自家弟弟的谈话声,方予璃有些吃惊,正纳闷着两人怎么会来此,店小二就来到门外传话,说是让赵晴儿把方予璃带过去清雅阁。
去往清雅阁途中,无人留意的时候,她头上的簪子,紫玉石上忽然闪过一道诡异的光亮,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