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穿越小说 > 刘雨泽的故事 > 第一章 刘雨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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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没有正常人会喜欢南京的秋天。不下雨的时候,太阳依旧如盛夏一般,炙烤着每一条街道。饶是南京城在绿化这一块做得还不错,但树影斑驳间跳动的日光,仍不时刺痛行人的双眼。人群穿行其下,或微目半睁,或手搭凉棚。大地上所剩不多的暑气蒸腾出来,远远望去整个世界都在不安地跳动。然而,只要开始下第一场雨,南京便一秒进入深秋模式,气温随之也一泻千里。接踵而至的,就是持续将近一个月的绵绵细雨。穿雨衣不至于,不穿,雨水打在身上,就像针扎一样冰冷。巴掌大的梧桐树叶被雨水冲刷至路边,连同树果毛絮一起,在道路上形成一道道沟壑。整个南京城的颜色似乎都被抽掉,只留下灰白的色调。

刘雨泽就是在这种夏秋交替的尴尬时间段,死掉的。他的遗体送入灵堂的时候,我就坐在停灵室的门口。

刘雨泽冰冷的躯体经过我身边的一瞬间,我好像看到他对着我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空洞而灰暗,一瞬间从始至今的故事仿佛突然消失了一样,一切都被抽去了真空。我撇过头去,快速眨眨眼。这些当然只是幻觉而已。而到了这个时候,灵堂内的哭声也理所应当响了起来。一股难以名状的悲伤从心中涌起,毕竟这么多年交情说没就没。于是我起身去室外抽烟。外面还在刮着风下着雨,火苗总是在从打火机冒头的瞬间被吹灭。这颗烟不抽就是了,也罢。此时我的手机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让我心脏狂跳,手心一直冒汗。可只看了一眼手机屏幕,我刚刚还在狂蹦的心,瞬间停止跳动。不大的手机屏幕上清清楚楚的显示着:“去找我的手机”。我心中升起巨大的寒意,身体僵硬起来。我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强迫自己回过头,看着哭声一片的灵堂,难以置信的问着躺在那边的主角:“你给我发微信?”

我不停地看看手机屏幕,又看看灵堂。事情诡异的程度,已经让我忘记刚开始的心惊肉跳,认真思考起现状。还思考个什么啊,这么奇怪的事情,怎么可能理出头绪。自然是按照微信的内容,去找刘雨泽的手机。但是现在他的父母正在参加他的追悼会,只能稍等等再去问问。眼下其实有更直接的方式。我迅速打开微信,立刻给刘雨泽的账号拨去语音。理所当然地拨打不通。这倒是在我意料内。经过这几分钟的冷静,我已经放松了很多。大概,是哪位别有目的的人做的恶作剧罢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在想,刘雨泽的手机是如何被其他人拿到的。

在等待追悼会结束的间隙,先说说我和刘雨泽是怎么认识的吧。我跟他是大学同学,上下铺的关系。二十一世纪初的大学生活,其实很放纵。刚经历过地狱高三的大学新生,是不可能一开始就在放养的大学校园里,迅速进入学习状态的。四个同住一个宿舍的陌生人,三两分钟一过,就立刻热络起来。宿舍老二竟然开始给我们散烟。即便大学期间没人管,但大一就开始抽烟,还是有点过分。

在医院的时候,我曾经问他,到底后悔什么呀?他告诉我很多很多的故事,情啊爱啊,仇啊恨啊。我从不知道刘雨泽居然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就像我们谁都不知道,那颗脑瘤到底什么时候会爆炸。我们都久久的等着那一天,等那天来临的时候,我想大哭一场,然后把刘雨泽全部忘记。他告诉我,怎么可能?过去的一切都会深深的印在脑海里面,想躲都躲不掉。我跟他打赌,在一场酒肉以后,我会活的像完全没有他出现在我生命中一样,怡然自得,哪怕清明节,都会忘了给他去烧一点纸。刘雨泽说,你等着吧。“你等着吧”,这句话像魔鬼一样抓住我。

刘雨泽死于折磨其长达一年半的脑瘤。而他所明白无误体验到的,可能只有十四个月的痛苦,因为之后就陷入了昏迷。偶尔醒过来,咕哝两声就又昏过去了。运气好的时候,刘雨泽能多醒一会儿,动动手指,说上两句稍微清楚的话,就又睡着了。在刘雨泽还未陷入长时间昏迷的阶段,我经常去医院看他。他不能抽烟,于是我会在病房多陪陪他。他总会若无其事地聊起自己做出的错误决定,以及很多说出来就很尴尬的黑历史,并自嘲地哈哈哈大笑起来。此时我只能一边跟着一起笑,一边轻拍他的膝盖,以示劝阻,怕他影响同病房的病友们。病症晚期,我看着他痛苦翻滚的样子,竟然恨不得他能早点死去,得到解脱。刘雨泽的父母就这么呆在他身边,两位老人经历了什么样的翻腾,我也不知道。他们只有呆滞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躺在床上什么也不能做。而现在,他们在我身后的灵堂里,嚎啕大哭。

我们的故事就从这儿开始,从葬礼结束以后,我立刻开始实践自己的诺言,大吃大喝一场,打算把所有关于刘雨泽的一切给忘掉。除了我之外,大学同学没有一个人来到葬礼,大家都不知道他生了病,所有人都过自己的生活,把痛苦丢给失败者。我觉得自己有义务要去见一见这些人,把刘雨泽的死讯告诉他们,即便完全没有用。在葬礼后的第三天,我洗了个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略作整理之后,我拿起车钥匙。在出发之前,我得清楚要去哪儿。

刘雨泽没有太丰富的人生,三十不到的年纪,青春期还没消失殆尽,哪儿来什么不得了的见识。所以第一站的目的地很简单。想明白之后,我便发动车子,开往黄金园。

车子开过路左边的蛋糕店,顺势拐向对面的居民小区,接着路边停车。熄了车我才反应过来,我没有谢宁的电话,这就尴尬了。

谢宁是我和刘雨泽大学时的同学,当年几个人一起搞工作室的时候,专门邀请了谢宁加盟。刘雨泽说,那个姑娘,看一眼,就要了我的命。第一次去谢宁家,大约是十二年前,现在早就记不得门牌几号了。当时为了完成学校的作业,每个小组都必须拍一个短片,我们仨分在了一组。剧本是谢宁写的,现在回想起来,大约和钟以及钟所代表的引申义有关。似乎还有孩子玩飞机,结果飞机掉落,隐喻空难的镜头。拍摄场景就在谢宁家,那天刘雨泽兴奋异常,涨红了脸,手也在微微颤抖。

我决定先去谢宁居住的小区院子碰碰运气,实在不行再求助。去小区的路还是很好找,经过三两个卤菜店,拐进高大宽敞的拱门型入口,就能看见好几栋楼。我走进公共小花园,点起一支烟。花园里草不像之前那么绿,经过十几年衰荣,有些地方已经磨得只剩下土。三四个孩子在草坪上互相追逐,时不时大笑起来。谢宁就住在其中,可想要她与我心电感应,下楼接我,委实不可能。我只好拨通了炸弹的电话。电话里炸弹显得很忙碌,背景音都是其他人急匆匆的交谈声。怎么啦,炸弹问。

你有谢宁电话吗,给我一个。

好的好的,你等我一下,马上微信给你。

好的,快点哦,我在谢宁家楼下呢,忘了她家门牌了。

哈哈哈,你怎么在那边啊,刘雨泽在你身边吧?

刘雨泽死了,我就是来告诉谢宁这个消息的。

炸弹绝对是突然愣住了,接着我听见他因为极速奔跑发出的喘息声。杂乱的人声逐渐安静下去,接着我就听见炸弹焦急的声音。

呆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