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红灯熄灭时,时间仿佛凝固了三秒。沈知远猛地站起身,顾南倾能感觉到他攥着自己的手指在剧烈颤抖。医生摘下口罩,疲惫却带着笑意:“手术很成功,再观察几天就能转入普通病房。”少年紧绷的脊背瞬间松懈,整个人跌坐在长椅上,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
“去看看叔叔吧。”顾南倾轻声说。沈知远抬头看她,眼神里交织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感激。病房里,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中,沈父苍白的面容让顾南倾鼻酸。她想起沈知远说过“爸爸是第一个发现我数学天赋的人”,此刻病床上虚弱的男人,再不是那个会拍着儿子肩膀说“考清北没问题”的顶梁柱。
接下来的日子,沈知远像被撕碎又仓促粘合的拼图。白天他抱着习题册守在病房,在输液管晃动的阴影里解导数题;深夜的走廊,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照着他通红的眼睛,手指在家长群里回复“抱歉,作业稍后提交”。顾南倾默默承包了两人的笔记,每天放学绕道医院,把整理好的资料塞进他书包时,总会碰到他冰凉的指尖。
变故发生在二模前一周。顾南倾抱着复习资料推开病房门,正听见沈知远压抑的争执声。“保送名额不能再拖了!”电话那头的声音透过听筒刺进耳膜,“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还拿什么参加高考?”沈知远背对着门,肩膀绷成锋利的弧度:“我说了我要自己选——”
“选什么?选和那个女孩一起过苦日子?”听筒里的怒吼震得顾南倾手一抖,复习资料散落一地。沈知远猛地转身,脸色比病床上的父亲还要苍白。电话还在继续:“人家清北教授亲自打电话来问,你倒好,为了谈恋爱连前程都不要了!”
“不是这样的!”顾南倾慌乱地解释,却看见沈知远迅速挂断电话,喉结上下滚动:“你先回去吧。”他弯腰收拾资料时,顾南倾瞥见他眼下青黑浓重,校服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掉了,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领口。
那天晚上,顾南倾在日记本上写满删改的字迹。窗外的梧桐树在夜风里摇晃,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问过沈知远真正想要什么。当教导主任的质疑、家庭的重担和旁人的误解交织成网,那个说“我想和你一起”的少年,是否早已不堪重负?
二模成绩公布那天,沈知远的名字从年级榜首消失了。顾南倾攥着自己进步的成绩单,在空荡的教室里等到黄昏。夕阳把“清大化学系”的便签纸染成血色,那是沈知远亲手贴在她课桌角落的。林小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说沈知远申请复保了...教导主任今天在办公室夸他懂事。”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心脏。顾南倾冲出教室时,正撞见抱着书本的沈知远。少年瘦了许多,腕骨从袖口突出,看见她的瞬间,眼神里闪过挣扎与逃避:“顾南倾,我们...”
“是因为我吗?”她打断他,声音发颤,“因为别人说我会拖累你,所以你要放弃我们的约定?”梧桐叶落在两人之间,沈知远弯腰去捡,顾南倾却先一步踩住:“回答我,沈知远,你说过不想去没有我的未来,那些话都是假的吗?”
沉默像潮水漫过脚踝。沈知远直起身,喉结动了动:“我爸的手术费...家里快撑不住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保送生有奖学金,毕业后能直接进研究所,这是我现在能抓住的最好出路。”
顾南倾后退半步,突然想起教导主任说的“不该被耽误的天赋”。原来在现实面前,再坚定的誓言都脆弱如纸。她弯腰捡起被踩皱的梧桐叶,递给沈知远:“那祝你...前程似锦。”转身时,眼泪砸在成绩单上,晕开了“年级前十”的红章。
接下来的日子,顾南倾把自己埋进题海。她强迫自己不再望向教室前排的空位,撕碎了那本手绘地图的习题册,却在深夜惊醒时,对着月光拼凑记忆里沈知远解题的侧影。直到有天,她在化学实验室发现被塞在门缝里的信封。
泛黄的信纸上是熟悉的字迹:“第一次见你,是在图书馆。你蹲在地上捡书,阳光把你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幅会动的画。后来我总去那里,假装找书,其实是想看你认真写字的样子。”顾南倾捂住嘴,眼泪滴在纸页上,晕开了“对不起”三个字。
信的末尾夹着张电影票根,是他们约定却没看成的那场。背面写着:“我从未后悔选择你,只是现实教会我,爱一个人不是拖累,而是成为更好的自己。等我。”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拟考,顾南倾在考场遇见提前保送的沈知远。少年站在阳光下,校服熨得笔挺,却不再有往日的锋芒。两人隔着走廊对视,他举起右手比了个“加油”的手势,顾南倾低头轻笑,转身时在草稿纸上写下:“我们都要成为自己的光。”
蝉鸣最盛的七月,顾南倾收到清大化学系的录取通知书。她抱着信封跑到医院,却在住院部门口看见提着保温桶的沈知远。少年的头发剪短了,眉眼间多了几分沉稳,看见她时,眼底亮起久违的星光。
“我爸恢复得很好。”他晃了晃保温桶,“今天炖了鸡汤,要尝尝吗?”两人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梧桐树荫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沈知远从包里掏出本崭新的习题册,封面贴着“给最聪明的顾同学”的便利贴:“这次,换我追着你跑。”
顾南倾翻开习题册,第一页画着两个背着书包的小人,前方的路标写着“未来”。她突然想起那个雨夜的争吵,想起撕碎的地图和破碎的誓言,原来成长就是学会在妥协中坚守,在失去后重生。
“这次不许再食言了。”她笑着说,将通知书轻轻放在他手心。远处的教学楼传来下课铃,蝉鸣声里,两个少年的影子渐渐重叠,向着同一个方向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