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过国庆，秋意便浓了起来。几场冷雨过后，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凉意，马路边的的树叶也开始泛黄飘落。
方舟恨不得这么冷的天披一件毛线衣，但尽管如此还是中招了。嗓子干痒刺痛，鼻子像是被堵了两团湿棉花
前一天晚上，李连惠一边在她房间整理换季衣物，一边忍不住唠叨：“你看你看，叫你多穿点衣服吧，非不听！这换季的时候，最容易感冒了！生怕这买衣服的钱花不完似的……”
方舟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因鼻塞而泛红的眼睛，瓷声瓷气地模仿林黛玉带调调：“咳咳……我也没想到……我这身子骨……竟如此不争气……”
杨连惠又好气又好笑，把一杯刚冲好的感冒冲剂塞进她手里：“少贫嘴！快喝了，我去你弟房间整理换季衣服。”
第二天，方舟还是顶着昏沉的脑袋去了学校。她蔫蔫地趴在桌上，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
“喂，舟舟，还好吧？”陈莉圆凑过来，递给她一颗润喉糖，“你这脸色，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方舟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刚想说话，一阵剧烈的咳嗽又涌了上来，咳得她眼泪汪汪。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被推开。伍葳走了进来，脸色带着不自然的潮红，鼻尖也红红的，呼吸间简带着明显的鼻音。他脚步似乎比平时沉重了些，走到自己座位旁，刚摘下书包，也忍不住偏过头，压抑地咳了几声。
方舟看着他微蹙着眉头，略显憔悴的侧脸，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
朱克发刚吃完早饭回来，见到伍葳在拿保温杯吃药，走过去，用手肘了他一下：“伍葳，你也感冒了？这天气不是挺凉爽的？”
伍葳睨他一眼：“有事？”
“有。”朱克发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袋早餐出来，“这个老好吃了，学校外面没有，给你尝尝。”
伍葳瞧那两个包子经历一场血淋淋的压扁，无话可说。
陈莉圆瞧见：“朱克发，你别在祸害伍葳了。”
“哪祸害了。”
课间操时间，教室里的人都去操场集合听纪律大会。方舟因为发烧感冒被特许留在教室休息。她正趴在桌上闭目养神，迷迷糊糊间，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走近。
“伍葳？”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带着明显的关切。
方舟微微睁开眼，透过臂弯的缝隙看去，好像是傅婉卓。她今天穿着暖色调的毛衣，衬得人更加明媚。只见她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小药盒，里面整齐地码着几种感冒药，还有一小包润喉糖。
“看你好像感冒挺严重的，”傅婉卓笑容温婉，将药盒轻轻放在武威桌上，“我正好带了点药，效果挺好的，你试试看？”
伍葳抬起头，因为不适而微眯着眼睛，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不用了。”
“别客气呀，”傅婉卓坚持着，语气温柔又带点不容拒绝的坚持，“感冒拖久了很难受的。”这个冲剂喝一包，喉咙会舒服很多。”她纤长的手指点了点药盒里的一包冲剂。
伍葳看着桌上的药盒，沉默了两秒，似乎不想在病中过多纠缠，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谢了。”
傅婉卓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不客气，希望你早点好起来。”她说完，又看了伍葳一眼，才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方舟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口袋里那板昨天杨连惠硬塞给她，还没来得及吃的感冒胶囊，突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自己都病成这样了，还有闲心管别人吃不吃药？真是做着没事干。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重新把脸埋进臂弯里，昏沉感和心底那点莫名的涩意让她更加疲惫。
纪律大会结束，人声嘈杂地涌回教室。陈莉圆和曹静轩回到座位上，见方舟还蔫蔫地趴在桌子上，陈莉圆担忧地探了探她的额头：“还烧着呢？要不要去医务室？”
方舟摇摇头，翁声翁气：“趴会儿就好……等会就上课了。”
这时，朱克发鬼鬼祟祟地蹭了过来，目标不是方舟，而是离着远一点的曹静轩。他手里拿着一个东西，正是刚才傅婉卓放在伍葳桌上的那个精致小药盒。
“诶，曹静轩，”朱克发压低声音，把药盒往曹静轩桌上一放，眼神瞟了瞟趴着的方舟，“帮个忙，等会儿方舟醒了，把这个给她。”
曹静轩一脸愕然：“？？？这什么？谁让你给的？”她下意识看向伍葳的方向，只见伍葳正在刷题，仿佛这边的事与他无关。
朱克发抓了抓头发，有点尴尬地解释：“嗐，别管谁让的。反正……就是给方舟的感冒药。你给她就行，就说……嗯……同学给的！”说完，不等曹静轩再问，他感觉溜回自己座位，留下曹静轩对着药盒一头雾水。
方舟拿到药的时候犹豫了好几秒。
中午教室里空了一大半，都去食堂抢饭了。见伍葳还没走，面前摊着练习册，方舟便拿着刚做到一半的物理题走过去。
“怎么没去吃饭？”方舟喉咙疼，说起话来哑哑的。
伍葳头也没抬，笔尖没停：“这不是想着把这题做完。”他的声音也有些低沉，感冒似乎也没完全好利索。
方舟顺势凑近了些，目光落在他正在演算的题目上。巧了，正是她上午绞尽脑汁，刚刚才有点思路的那道复杂的力学综合题。
她心里一动，把手里自己的练习册也放在他桌角，指着同一道题：“这么巧？我也刚做到这儿。”
伍葳这才停下笔，抬起眼皮看她：“有事？”他鼻音还有点重。
方舟晃了晃手里的练习册，指着那道题：“也没多大的事，本想想问你个问题，发现你也在跟他较劲。”
伍葳听完没说话。
方舟紧接着说：“对了，你怎么突然给我药了？”
伍葳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重新落回自己的草稿纸，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我用不着。”
简单的三个字，算是解释，也堵住了方舟后面可能追问的话。
方舟“哦”了一声，也没再纠结药的事。她指着自己练习册上那道题旁边空白处写下的几个公式和思路：“我卡在这个受力分析上了，总觉得少考虑了什么。你这题……有头绪没？”她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把重心拉回到物理题上。
伍葳拿起方舟的练习册，仔细看了看她写的步骤，眉头微蹙。然后，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草稿纸上凌乱的演算，拿起笔，在方舟的练习册旁边空白处，快速画了一个更清晰的受力分析图，标出了几个方舟忽略的力。
“这里，”他指着自己画的图，声音低沉但清晰，“还有这里的摩擦力方向，你弄反了。还有这个连接的，要考虑整体和局部的受力传递。”他一边说，一边在图上飞快地标注着。
方舟凑得很近，几乎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味和一丝残留的感冒药气息。她专注地看着他修长的手指在纸上移动，听着他简洁有力的讲解，思路瞬间清晰了许多。
回到位置上，方舟立刻在自己的练习册上按照伍葳的思路补充修改。
午后的光线有些昏暗，但两人之间围绕着那道物理题，却有种奇异的、专注而平和的氛围在流淌。
伍葳率先解开，走到方舟旁，敲了几下：“我先去吃饭了，不懂的回头问我。”
*
日子悄然滑过一周，方舟的感冒也随之好起来，但天气也越发寒凉，冷雨下了好几天。
转眼熬到十月下旬，窗外的梧桐叶落了大半，光秃的枝桠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伸展。教室里弥漫着一股比天气更凝重的氛围，第二次大型的月考迎来。如同悬在头顶的达克利斯之剑，即将落下。
第一堂语文，方舟走出考场时，就感觉“我命由我不由天”。身为一个纯纯的语文学渣，面对那些阅读理解题和作文材料，她感觉自己像个在陌生海域里盲目扑腾的溺水者
于是第三天成绩一出来，就被语文老师赵钢叫到了办公室喝茶。
赵钢是省一级教师，带过的重点班的学生不在少数，见过偏科的就没见过这么偏科的。
“这次的成绩你知道了吧？”赵钢指了指桌子上的成绩单，“你数学能考到一百一，你语文怎么就八十分？连及格线都没达到？”
方舟垂着头，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后颈，像只等待审判的鹌鹑，没敢接话。
赵钢诘问道：“你看看这个班，六十名同学，哪一个语文能低成这样的？都是复读一年，咋别人能突飞猛进？”
方舟点点头，一句话也没说。她先是由着赵老师训个够，才开口认错说以后勤奋加练，争取下一次考个好成绩。
赵钢看她态度诚恳，刨去语文这个单科来说，其他的成绩也算中规中矩，便也没过多追问，只说：你这次先回去反思一下，等答题卡出来了，你拿给我看看，分析一下你错的原因。”
方舟点头：“知道了，老师。”
“学习呢，也不是一撮而就的，不懂的得多去问问，不要埋头苦干，有时候也要看看别人是怎么学的。”赵钢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语重心长，“你看看伍葳，其他科目和你也不相上下，但他这次的语文考了130分，那人家又是怎么做到的？你得去找他们吸取一下经验。”
说来也巧，赵钢上一秒刚提到伍葳，下一秒这人就正好从办公室外面走进来。
方舟下意识地扭头往窗外看。
男生手里拿着答题卡，往物理老师那边走。
赵钢放下茶杯：“回头我去跟伍葳说说，让他帮你多补补语文，你先回去吧。”
说罢，方舟离开教室。
大约又过了十分钟，伍葳走进教室，见方舟弯着腰，在后面堆放下来的答题卡和试卷里，寻找什么东西，便走了过去。
方舟正被一堆卷子弄得心烦意乱，闻声抬起头，恰好撞进他平静的目光里。想起刚才办公室里的窘迫和赵老师最后的话，她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脱口而出：
“老赵……是不是让你帮我补语文？”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试探，眼睛紧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伍葳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在凌乱的纸堆里精准地翻找了几下，很快就抽出了那张语文答题卡。他直起身，指尖随意地弹了弹答题卡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抬眼看向方舟，眼神里带着点惯常的懒散，嘴角却似乎勾起一抹极淡、几乎看不出的弧度：
“怎么，你不愿意？”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是反问还是陈述。没等方舟回答，他又淡淡地补充了一句，目光落在她还在翻找的那堆卷子上，“先把你自己的找出来。赵老师不是让你拿着答题卡去找他分析？”
方舟被他噎了一下：“那你还是先帮我看一下。”